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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年关
年前的最后一次报道,让人难安。
不知大家是否留意,过年期间报纸会相应调整,或减少版面或休刊,只要没有突发事件,常年精神紧张的记者们终于可以放松几天。
周五,年前最后一次选题会,氛围已经开始松动。我也挺开心,回家的票都买好了,按说不会再出什么采访,学校也都准备放假了。
主编正在布置过年期间的值班,我稀里糊涂地听着,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看是王记者。
刚按掉,没过几秒钟又振动,还是他。老头儿被打断,目光扫过来,示意我出去接电话。
王记者能有什么急事?还连环call。
在会议室门口一接通,就听他低声说:“陈燃,有个独家送你了。”
我对他这种说法表示怀疑。文教版什么时候有独家了?学校每次出点新闻恨不能广发英雄帖,媒体一个不落。
带着怀疑,我还是回了一句:“什么独家……”
“师大一个女学生跳湖了,自杀未遂,现在在医院呢。”
呃,是我一向不爱跑的新闻。
说实在的,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起学生自杀新闻,因为感情纠葛也好,学业压力也罢,纵使天大的痛苦,最后都一样变成几行铅字。
令人惋惜,真不值得。
偏偏还发生在这个节点上,于是我回了句:“不用了,我等官方通报。”
“你猜是因为什么要自杀?”他没理会,仍旧自说自话,“好像是和导师感情纠纷,学校在压着。”
我脑子宕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线索您自己怎么不跟……您这是在坑我。”
电话那头的人一阵沉默,徒劳地重复:“哎,怎么是在坑你呢?”
“这新闻您发不出去吧,我不也一样?”
就是这么普通又?的记者啊,真希望他没打这个电话。迟疑片刻,我只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我看把线索给网络媒体吧。”
王记者叹口气,颇有些无奈地说:“快过年了,有合适的我就不找你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小姑娘挺可怜,但我确实报不了,你就也当不知道吧。”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在会议室门口没法平息,被一通电话灵魂拷问,推上道德高地。
为什么要给我出这个难题啊,本来混过几天就可以回家过年了。本地媒体和学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独家谁敢要?谁能发得了?退一万步讲,真的发了以后也甭在这圈子混了。
但是现在王记者把困扰转嫁给我了,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做,我会寝食难安。
还在纠结,会议室门被推开,散会了。同事们鱼贯而出,老头儿经过我身边,来了句:“电话接得够久的。”
我趁机跟上他,讪讪地说:“主编,我这儿有个新闻线索。”
把事情大概讲了,老头儿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不吱声,丝毫不在意我目光灼灼。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陈燃啊,我都快退休了,你还在锲而不舍给我找麻烦。”
得,一句话就被噎住了。我舔了舔嘴唇,准备告退。
就见他招招手叫住我,叹口气:“反正我准备退休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要是想好了,就试试看。”
我动作一停,回头看着他发愣。
“也许网络版能发,只是也许啊,更可能白费工夫。但你要真报了,以后学校可跑不了了,文教版难待。”
“嗯……”
“你自己决定吧,帮我把门带上。”老头儿低头不再理我。
决定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就在老头儿说试试看那瞬间,让我心里有底。
下午就去了师大,想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在学校奶茶店坐了半小时,听到几拨学生讨论这件事,大体跟王记者说的一样。
艺术学院的女研究生,因为导师行为不端向学校反映,但没有得到关注和解决,最终跳湖轻生,所幸被救上来,现在人在医院。
这事我自然不敢找宣传处,只好去记者站转转,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正巧几个学生刚开完会,我就跟着闲聊了几句。
他们对这件事义愤填膺,碍于学校不敢发声,只好暗戳戳在公众号指桑骂槐。
还是林嘉月先反应过来,来了一句:“您要报道这件事?”
“没有,随便问问。”我摇摇头。
“不敢吗?”
嘿,小姑娘还激我。我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笑回:“对啊。”
闻言,林嘉月挑眉,略带不屑:“本地媒体都噤声,还不如发微博管用。”
“你要发微博?见过那个跳湖的女生了?”
“联系上了,她需要人帮忙,我晚上就去医院。”
我来了兴趣,顺口套出地址,草草结束对话准备先走一步。谁料刚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小缪靠墙站在门边。
“你要报道这事是吗?”他单刀直入,不知道在这儿听多久了。
“谁说的?”我岔开话题,“你在这儿干吗,怎么不进去?”
“那个女生的导师是院长,你知道吗?”
“知道啊。”
之前是不是忘了说,导师是艺术学院院长,五十多岁,我在青少年艺术大赛的时候还采访过他,人模狗样的。
小缪没吭声,我正准备走,突然被他扯住袖子。
他叹口气,手又虚挎在腰间,好像那小祖宗又回来了,说:“你是不是现在要去医院?”
我有点糊涂,还没想好怎么回,听他接下去说:“我也去。你自己不行的,没人引荐,对学校的事情也不了解。”
“用不着。”实习生还想带起我来了?
我俩还没掰扯清楚,门里又晃出个身影来,林嘉月一脸不服气地说:“人是我约的,我也去。”
一拖二。
以前是带实习生,现在还带着实习生的女朋友,这叫什么事啊!
一路到医院,我特意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尽量给他们俩留出空间。结果无意回头发现这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我们仨居然走成一列纵队。
画面也是奇怪,我忍不住暗自纳闷。
说回正事,在病房见到了跳湖的女生。她脸色惨白,看起来很虚弱,躺在床上几乎只有眼睛轻眨,没有过多表情和交流。
她妈妈在床边照顾,也一言不发。
简单说明来意,我问她确定要曝光吗,报道一旦发出,二次伤害不可避免。
病房里一阵沉默,小缪皱着眉走到一边把门掩上,好像不忍心听下去。阿姨脸色沉沉,半晌艰难地开口:“闹大了对孩子也没好处……”
我默默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躺在床上的女生表情变化,从木然到痛苦,开始激动。她控制不住双手攥紧狠狠拍床,让我联想起砧板上的鱼。
“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死我也要拉上他!”她一开始压着声音,随后不断重复这句话到几近嘶吼。
林嘉月被吓得往后退一步,然后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开始掉。
阿姨手忙脚乱地安抚,强压抑着也还是低低哭出声。
病房里喊声哭声让人脑子混沌。我很怕自己出离愤怒,等了几十秒平复下来,才轻轻交代林嘉月开录音。
“那我帮你,”我看着她的眼睛,“能跟我讲讲具体情况吗?”
有数十张微信截图,有录音,有女生的口述。我需要做的是穿针引线,把这些拼合。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眯眼看过去,你会觉得有些东西就是该拿出来晒一晒,晒得透透的。
两个小孩儿很压抑。小缪眉头一直拧着,不吭声;林嘉月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在努力调整情绪。
“你们俩这两天帮我采一下她周边的同学,要录音,要留个人信息。”
“你呢?”小缪抬眼。
“明天去会会院长。”
“不行,我跟你去。”他嘴快,没留意林嘉月扫过来的目光,“这就是个人渣,你还要采访他?”
“人渣是没长嘴还是没权利说话了?”我反唇相讥,“就你这么冲动,能让你去吗?你还不如嘉月。”
顿时都消声了。
最后我叹口气:“得得得,你俩都赶紧回学校,别在门口站着了。”
小缪脸上一冷,看我几秒,赌气似的拉着林嘉月就下了楼梯,转眼两人消失在拐角。
唉,我觉得我总算又找到了跟小祖宗相处的方式。
回家就开始整理信息,坐在电脑前忘了时间,顾轶都已经进门了我却没注意到。
“在干吗呢?”
这一问,我才恍然清醒,发觉自己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周围全是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没。写稿,恍神了……”
他随手捡起一张记录,看完敛眉又拿起一张,然后扫了一眼电脑。半晌,他把我揽到自己胸前,低声说:“你压力太大了。”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得出去。”刚一出声,我就被自己的哭腔吓了一跳,但是控制不住开始抽噎,断断续续地说,“我又怕曝光不了,又怕,又怕发出去得罪人……”
他就一下一下拍我肩膀,丝毫不嫌弃这搬不上台面的?包想法。
算一算,从认识顾轶到现在,我哭过两次。两次都不是因为他,但都是对着他哭。
第二天,顾轶陪我去师大采访院长,一直在我身后不远的距离站着,让人安心。
说是采访,其实不算。我在办公室把人截住,一表明来意,对方就冒火了,碍于身份没有发飙,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语气不善地送客。
我试图好好讲话,他只是一味驱赶,最后忍不住把聊天记录全摔在了桌子上。
“日报是吧,你试试看能不能发得出去!”这下他脸色变了。
“拭目以待,您这话我也会写进报道里。”
后来我把稿子写了,主编帮我修改校对,给了新媒体中心,在除夕前一天发了出去。
学校找了很多关系,老头儿背负巨大压力,让我有点后悔冲动惹怒院长,但那院长那句“你试试看能不能发得出去”也同时惹怒了很多记者朋友,引发大规模的圈内转载。
除夕当天我回家时,看到报道的热度已经很高,没有被春节的喜庆粉饰,而是在对比下越发凸显。
回家五天,电话就没停过。
藏在通讯录里几年不露面的名字轮番上阵,拜年也好闲聊也罢各种开场白,最终指向一个话题:让我撤稿。
一开始还接听,还解释。从事件走到大众视野里开始,就已经不由人了,别说是公关拿下我,再往上面找也是徒劳。
但电话还是一拨接一拨地涌来,搞得我心力交瘁,又怕爸妈担心,最后只好关机。
估计他俩还是有所察觉,知道我工作上不顺心,又不敢深问,于是悄悄把灿灿叫来陪我。
从名字就能看出血缘关系,这是我表妹。我俩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单字一个“燃”,一个“灿”。
这丫头刚上大学,放假无聊可能也憋坏了,乐不得过来,从大年初三开始在这儿混吃混喝。每天在我耳边叨叨不停,从她们宿舍那点儿破事,到明星八卦新闻舆情,不间断地疯狂输出。不知道是领了任务来分散我注意力,还是上大学之后彻底解放自我了。
睡我房间,每天熬夜,凌晨刷微博突然爆笑把我惊醒……总之,自从她来,老娘只有在洗手间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如果你们还记得,初六我要回去参加林文昊的婚礼。返程的前一天下午,我和灿灿七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在敷面膜,她边刷微博边吃零食,突然激动地说:“哎,师大发声明了。”
我心里一动,故作淡定地问:“说什么了?”
她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丧气地说:“咳,说会重视调查什么的,通篇废话。”
“嗯。”
“你说这什么破学校?之前就装缩头乌龟,被骂成这样了才发个不痛不痒的声明……要我说,这人渣老师就应该抓起来……”
灿灿开始骂骂咧咧,我听得更烦了,正准备打断她,敲门声传来。
“开门去。”来得真及时,正好让她停下来。
“谁啊……你叫外卖了?”这丫头慢慢吞吞地起身,过会儿门锁“咔嚓”一响。
灿灿的语调里居然带点不好意思:“您找哪位?”
低低的声音传来:
“陈燃在吗?”
我脑子“嗡”一下,条件反射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扯下面膜探出头看了眼。
顾轶就站在门口,还拎着一堆年货。
完全没有准备他会上门,呆蒙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灿灿回头疑惑地喊了声:“姐?找你的?”
“等下!”我头没梳脸没洗,穿着睡衣原地打转,一瞬间在考虑是不是把面膜贴回去更好见人。
时间紧迫,最后我戴上睡衣帽子,抽紧拉绳,只露出一小块脸,出现在顾轶面前了。
“你怎么来了?”我挺想他,但此刻惊吓大过惊喜。
他一愣,原本皱着的眉微微舒展,马上又板了板脸:“还真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这才想起来手机被甩到一边好久了,心里实在抱歉:“我的错我的错,不会是……为了这个赶过来了?”
这可是两个城市啊。
“不是,本来就想拜访,联系不上你,贸然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进门,人仍旧站在外面,“不然,晚上请你父母吃饭好吗?”
我呆住了,这是要见家长吗?女婿上门?这难道不是结婚前的步骤吗?
当下我松了松帽子,心里埋怨自己如此不挑时机的滑稽:“那个……好啊……”
顾轶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觉得唐突进门不妥。我也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他坐一坐。
两个成年人顾虑颇多,但有人可毫不在意,只管凑热闹。
就听身后人突然嗷了一嗓子,灿灿边往回跑边喊:“姑姑!有个男的来找陈燃!可能是我姐夫!”
我和顾轶当下愣住,因为“姐夫”这个词,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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