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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没有如果
雨幕低垂,大风吹过,斜斜的雨帘像无数根细丝抛向荒野上驻扎起来的军营,淅淅沥沥的响。
白瑞恒的衣服已被血染得不能再穿了,黎风不知从哪里给他找了一身淡紫色长袍,他换上后,便随意坐在军营里搭起的简易棚子下,一条腿曲着,一条伸直,背靠着柱子,有几丝墨发从额头滑脱,落在面具上。
他的模样仍旧是极俊的,却在抬头看夜空中那各自寻归处的飞鸿时,眉眼藏匿几丝惘然。
林书醒静静地撩开帐帘,无声无息,风吹过他清瘦的身子,衣衫浮浮,墨发轻扬。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过白瑞恒了,岁月坎坷,一晃很多年,曾经那个在满池金荷中可怜巴巴问他要生辰礼物的大男孩,终于也经历了时光的洗礼……
把玩扳指的动作骤停,白瑞恒斜斜地侧过头来,看到静默立在半掀账帘后的男人,一瞬扬起笑容。
“哥哥怎么不睡了?”
“就许你不睡,还不许我不睡了?”
林书醒轻轻一笑,就穿过小雨跑过去,伸足踢了一下白瑞恒的腿,说道:“让个地儿。”
白瑞恒撇撇嘴,一下子缩回了腿。
林书醒就顺势坐了下来,松油火把的光芒映在他还发着高热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红珠玉,悠然盈盈。
“百姓南下后,你呢?还要在大宁稳固局势吗?”
“嗯。北方留下的大多百姓都在这里了,但南方还有更多百姓,天下就这么大,若我不抵挡,这群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白瑞恒顿了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可我听姜甫说,皇上拨来的物资都被段明志扣下,郝兰也不能越过南城给你帮助,如今光伐军连军粮都没有了,你怎么坚持?”
一丝疑惑闪过白瑞恒的眼睛,他有些奇怪了,上下打量着林书醒,似乎他有什么阴谋一样。
“既然你能探到我在粱州的消息,那也应当知晓吧?”
林书醒低下头,斗篷后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他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面的泥地,眼神极清澈,没有曾经那如疯似魔的疯狂,只是静静地望着地面,怔仲道:“阿贞死了。”
时间恍惚在这一刻静止。
白瑞恒转头凝视着林书醒的侧颜,抿紧了嘴唇,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倒映出男人的轮廓。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只需要几句话,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传达,风雨侵蚀中,白瑞恒的手指很自然地反握过来,将林书醒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夜风吹过他们之间,他们像是小孩一样坐在地上,十指紧扣,看暗月苍穹下的一场雨,谁都没有先说话。
林书醒闭上眼睛,脑中再次显出孙永贞的模样,被十几只弓弩钉在绣着弯月的旗帜上,鲜血淋漓地死在了他的怀里。
倘若知道他和宁嘉仪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慎刑司,倘若知道他和孙永贞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甫汾的议事厅……
倘若知道这一切,那天,他一定会将那孩子抱紧,替他整理好衣服和鬓角的头发,笑着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可是,人生没有倘若。
而今眼看四海河山,不过万里残骨冷魂,对他来说,这场亡国的哀痛,就像绵缓的绝症,既不能根除,也不能痊愈。
自宁嘉仪死后,他也就任那腐烂一点点地扩散,殊不知,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经历过一次刮骨疗伤的剧痛了,那处巴掌大的伤疤至今在他左肩蜿蜒——
可是,它不再疼了。
林书醒眼睛望着远处的火把,轻声道:“愈伯,我父亲曾对我说,我要善良地活下去,不该憎恨,不该生怨。我以为我远离这一切,就可得到内心的救赎,我以为,停止攻打昌京,就能停下这一切,可有些东西,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和我爹这辈子保护了昌京一辈子,可如今它病得太重,奄奄一息,已然救不活了。”
“若大宁注定要亡,那只能亡在我手上,因为,我是镇南将军的儿子,愈伯,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岛上绵绵的海浪细沙,一点点的穿透了夜的宁静,震杀出断肠魂碎的心死枯荣。
白瑞恒静静凝视男人,只见他低垂目光,跪起身,光洁的额头落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向来挺拔的背脊弯曲下去,脖颈雪白,指尖扣进泥土。
狂风吹起他身上的大裘,越发显得他单薄消瘦,和远处埋葬镇鸿军与元封乡兵的土坡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宁,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
长夜漫漫,白瑞恒一把将颤抖的他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风呼呼地吹着,荒原里没有一棵树,只能听见夜鹰的鸣叫声,凌厉地划过沉静的夜空。
……
小雨渐渐止住,月亮明晃晃地从乌云中钻出来,照着下面的军营,一片白亮。
帐篷里的炭火静静地燃着,这是不好的土炭,飘出一道几乎浓烈的淡烟,林书醒定定地盯着,眼睛渐渐干涩酸痛。
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又跋涉多日,疲累像是潮水一样地袭来,他裹着微潮的被子,缩在床榻上,吹熄了烛火,就静静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下里黑漆漆的,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林书醒闭着眼睛,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好像触电一般,他猛地坐起身来,冷然喝道:“谁?”
黑暗中,一个欣长的身影坐在床脚下。
白瑞恒一身淡紫色衣衫,借着微微的光,隐约能看到他的眉眼轮廓,他坐在那里,手掌轻轻地摸了一下林书醒滚烫的额头,一只碗放在床沿上,有浓烈的药香从里散发而出。
“哥哥喝药再睡。”
白瑞恒静静地说,然后站起身来点燃了烛火,暖黄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平静柔和的气息。
转眼男人又坐回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碗递到林书醒嘴边,垂下眼眸,目光像是波澜不惊的风,轻轻地扫过他的脸庞,道:“物资匮乏,青翼给的方子配不全,军医说缺了两味药,但应也有效的,哥哥且先喝着。”
“嗯。”林书醒接过碗,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
汤药苦涩,令他想起在白家大宅的那几年,一到冬天他就寒疾复发,动不动就发高热。每一次白瑞恒都守着他,寸步不离,那时的白瑞恒眼睛弯弯的,好似有星子在他的眼中碎开,即便是后来,每到夜晚他仍旧是能够梦到他当时的样子,那般清晰,清晰到他不敢看他眼里如今的风霜。
白瑞恒静默注视着他,目光越加低垂……
“哥哥好生歇着吧。”
待林书醒喝完药,白瑞恒站起身来,端着碗说道:“我先走了。”
“等等……”
白瑞恒刚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那只手那么瘦,缺了一根手指,肤色白得好似透明一样。
听着林书醒的声音,白瑞恒的心突然就乱了,却回过头来,镇定笑问:“怎么了?”
林书醒仰头看他:“你有话要说吗?”
气氛骤然就冷下来了,两人谁都没有言语,空气里流动着莫名的沉寂,白瑞恒长身玉立,墨发漆黑,下颌线清晰,静静地看着林书醒的眼睛。
很多情绪从脑海中一一闪过,让白瑞恒无法抓住最真实的自己。
这两年,他以为他已经控制得很好了,然而当他踏上瞳水关的那一刻起,许多蛰伏了多年的情绪再一次喷薄的苏醒,好比冬眠的毒蛇被惊嚷,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本能地知道该向哪里下口。
看着林书醒之前的绝望哭泣,他太懂他的感觉。在这种情绪下,整个人是麻木的,僵硬地被无穷无尽的恨意和绝望催动着去做些什么,仿佛不做什么,就对不起那些闭上的眼睛一样。
这是毒,一旦沾染,无法摆脱,只能越陷越深。
白瑞恒定定地睁着一只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帐内灯火,呼吸渐渐平稳,心里却有恨意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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