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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

当杨巧娣被她的丈夫沈庆生抓住头发往墙壁上zuang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重复想着这句话。

巧娣是第三代上海人，家住上海市中心老城厢旧校场路，祖籍宁波奉化。清末那会儿杨老太爷携家带ko来到此地，凭着一手过硬的剪裁功夫在上海扎根，生儿育女，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产业——一爿位于弄堂ko的裁缝铺。

宁波裁缝在上海惯有ko碑，被称为“红帮裁缝”，以制作男式西装闻名。杨老太爷的裁缝铺名叫“宝丰翔”，客户从洋行文员到学堂的jao书先生都有，甚至有人慕名从苏州赶来定制西服。

据巧娣的姆妈说，当年杨家有钱到什么程度呢？

杨老太爷给人做两T西服的钞票就可以去城隍庙的银楼里打一只赤金的戒指。每次打好一只戒指，老太爷就把它jao给杨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当个什么东西，转手往cuang头柜上放着的掐金景泰蓝小唾盂里一扔。

随着“哐”地一声，戒指与罐ko碰zuang发出一声清脆的zuang击，杨老太的心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等装满了一整盂，杨老太就搬出藏在红木架子cuang下面的小藤篮，把戒指一股脑地倒进去，然后往cuang底下一踢，藤篮再次和那些破布头，烂瓦块混在一起。

这就是宁波人的j明之处，什么金圆券银圆券都是假的，美金也信不过，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道理。别看这些戒指有的big有的小，参差不齐不如金条来的正气整齐，乱世的时候可不是人人都敢收金条的。这些戒指好出手，银楼、兑钱所、当铺都乐意收，最方便逃难的时候随身携带。

只有逢年过节，杨家big扫除的时候，杨老太才会把藤篮从cuang底下拖出来，一脸自豪地跟儿子福根说，这些都是你将来讨媳妇做人家的本钱，姆妈阿爸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裁缝铺也是你的，你要用心跟阿爸学技术，多多认识上海滩的显贵，把铺子一代代传下去。

几年之后，r月变新天，资本家的上海变成了红s的上海，洋行没有了，jao书先生也不再穿西装，杨家裁缝铺遇到了第一次危机。

好在人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要穿衣服的，西装旗袍没有客源了，那就改做中山装、工人服，还有从苏联老big哥那边传过来的big花裙子布拉吉。儿子福根二十出头，脑子快，手脚也活络，很快让裁缝铺子成功转行。裁缝铺的名字也与时俱进，从“宝丰翔”改为了“向阳红”。

杨老太爷看到福根如此有出息，心满意足地退居二线，把首席裁缝的位子让给了他。平r里只是偶然去店里转转，指导指导小徒弟，轻易不再出手。

都说成家立业，福根的“业”是立住了，下面就是讨娘子生儿子了。

弄堂里谁不知道杨家家big业big，哪个姑娘嫁进他家去，那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一时间媒人踏破了门槛，杨福根东挑西拣，选中了一个同样祖籍宁波的姑娘，也就是杨巧娣的姆妈做媳妇。

新人嫁进来几个月肚皮就big了起来，杨老太爷和杨老太乐得笑不动，想着抱了金孙这辈子也算值得了，谁知道天不从人愿，而且不是一般的不从，是非常地不从。

杨巧娣作为家里的老四，上头有三个姐姐，分别是迎弟、盼弟和望弟。她姆妈生到望弟的时候老太爷就等不下去，病入膏肓了。杨老太爷死之前拉着福根的手，指着儿媳妇的肚皮说，这个无论如何都要是个儿子，将来继承他家的裁缝铺，不然他死都不瞑目。

老天爷让没让他瞑目不瞑目，杨巧娣不知道，反正她姆妈每次提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流泪，觉得是自己肚皮不争气，没有给杨家留后。

巧娣作为生在红旗下，接So过九年制义务jao育的“四有新人”当然明白这生男生女都是男人决定的，就算是不争气也是他爸爸不争气，跟她妈有什么关系。

每次她只要这么一说，她姆妈就板下脸来，说你不要觉得自己读过两年书就瞎七搭八胡说八道，被你爷爷听到当心他上来找你。

威胁完巧娣后，她姆妈继续抹眼泪。

“本来生完你之后，姆妈还是想要再努力努力的。谁知道开始搞什么运动了，你爸爸从小手工业者变成big资本家的帮凶，你爷爷解放前帮谁谁谁做过西服、旗袍的事q也被挖了出来要批斗。家里的红木家什连带“向阳红”的匾额被拉到弄堂ko一把火烧掉，那个装着赤金戒指的藤蓝也不知道被谁偷走。后来你爸爸被拖去乡下学习，谁知道So了风寒回到上海就一命呜呼了……”

“哎，可怜你爸爸到死也没有儿子送终，摔碗的人是你big姐，捧木主的是你二姐，你三姐披着头发穿着孝鞋挨家挨户奔丧。到了你，你还在吃奶，都不知道你爸爸长什么样子，作孽作孽……”

姆妈哭，巧娣也跟着一起哭，她是个从小没爸爸的可怜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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