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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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熊嫂(农场场长卢德银之妻)走来一看,吃惊地说:“天哟!这么多书,要值多少钱哟!”我抬头一笑说:“当初确实花了我不少钱。”她说:“我的老家在乡下,从前也有许多书。我父亲是中医,一辈子辛辛苦苦买了许多书。他一死,家里人不识字,都贱卖了,好可惜哟!书这东西,用之为贵,不用为贱。”说完便走开了。

从前我只知道苏轼说的“用舍由时,行藏在我”,现在又听见同这话对立的至理名言出自文盲妇人之口,我的灵魂遂被狠狠触及,终身难忘。“用之为贵,不用为贱”的东西多得很,岂止书吗?熊嫂如果追缀一句“和人一样”,这句至理名言就更加圆满了。

“不用为贱”。贱就贱吧,回我的故乡去劳动糊口吧。要紧的是不要露出一副贱相,招人哂笑。所以3月7日我第六次寻访邱原,终于在提督街那一家小店内找到他时,我只对他苦笑着说:“邱兄,我要回老家了,特来向你告别。”只字不说我想留在成都。他放下手中的一本小说,引我去坐茶馆。两人海阔天空,随意放谈。我问他对摘帽的看法,他笑笑说:“摘不摘都一样。”他的倔强一如往昔,毫无“悔改”。我想起李彬说的“危险得很哪”,不免替他担忧,劝他注意交往。他却笑我胆小。他说:“社会上至今还有许多人在打听你,在关心你,你不是孤立的。老弟,好好保重。”我后来才知道,他所说的“许多人”其中有一个何洁——一百六十八天之后,她做了我患难中的妻子。

离开成都之前,除了邱原而外,我还去寻访了四位右派分子老大哥。他们都是聪明正直的人。同他们交往,如登山,如临水,使人胸怀亮阔,忘却忧患。

3月6日早晨,我去长顺中街看吕鸿年。他是省文史馆馆员。他住家在铺面,门对治德号牛肉馆。找到这一家名小吃,就能找到他的家了。他家住房湫隘,街上行人都能看见他的寝居。我站在门外,探首向内望,见他正在起床穿衣,便呼“吕老”。他从声音听出是我,大喜,急忙披衣趿鞋下床,连声说:“来得好。来得好。去年夏天与君分手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我有一句极其重要的话要对你讲!”

吕老室内光线很暗,家具破旧,陈设凌乱。床上不见毯子,唯有草席而已,虽然气候尚寒。他擅长书法,四壁挂满自写单条,作自我欣赏用。行书带草,意态苍老。署名穰翁,盖取“穰穰满家”之义。当了九年右派,至今和我一样戴着帽子,弄得家业萧然,哪有什么穰穰之象。还爱写写旧诗,严肃的有“大易原不易”句,哀艳的有“不知何处唤卿卿”句,都曾被我嘲谑。他不生气,反过来嘲笑新文学。后来文革时期,我托何洁去看望他。他即兴写单条一幅送我,七言绝句一首。结尾两句,他也不怕革命造反派的检举,来得很猛:“若是有人欺侮我,一拳打倒逃关东!”在某次抄家的前夜,我把它烧掉了。

我环赏四壁龙蛇的时候,吕老一边喷响鼻一边洗脸。他的盥洗用具,不用说,很简陋。他的面巾也颇黯黵,令人生疑。他的精神状态却很旺盛,一边漱口一边解释他为什么署名穰翁。“五谷丰登谓之穰。”他说,两手围腹作肥胖状,满意地晃着头。“胸臆充实,形态饱满,谓之穰翁。哈哈。”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青年,一个少年,站在一旁不以为然地抿嘴笑。看得出来他们不是第一次笑自己的爸爸,我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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