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
这是何洁第二次来看我。她这次在我家中住了两天,脚不出户。门外的世界是反对我们恶毒,我们很清楚。不时有人假装过路,或假装检查清洁,前来窥觇。母亲上街买菜,有人向她探问:“听说你家来了一位电影女演员?”其实早在何洁第一次去县上找我时,由于她向别人问路,不小心说出了“找流沙河”的话,就已经有人在注意她,并怀疑她是女特务了。本来嘛,电影里的女特务不是都很漂亮吗。
我们的谈话内容不外乎三方面,虽然海阔天空,似无边际,虽然一会笑,一会哭。
一是共忆五十年代前期的光明,由此而引起我们感情的共鸣。
二是同评1957年的“阳谋”,由此而导致我们思想的一致。
三是互诉九年来彼此的坎坷,由此而促成我们命运的相依。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此话不错!
两个晚上,我们并肩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携手谈到半夜。不闻人声,但闻竹响萧萧,虫鸣唧唧;不见灯光,但见明星灿灿,银河耿耿。这世界静极了,仿佛能用灵耳听见地球的自转声,那么和谐美妙。她唱了《莫斯科近郊的晚上》之后,我背诵苏轼的《洞仙歌》给她听: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秋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人间虽好,可是,她一想起成都街头的大字报,我一想起几天前的第一次挨批斗,我们就感到“来日茫茫愁如海”了。还有更凶的,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正在举行。大火烧来,今夜的“冰肌玉骨”便是来日的焦头烂额。我们不知道,却预感到了。不要让左风把我们吹散,我们商量定了,准备结婚。说到结婚,我们频频相吻,泪流满面。
8月4日凌晨4点半,点灯起床,叫醒同母亲共枕的何洁。梳洗既毕,天还没亮,我牵着她那冰凉的小手,送她出门上路。走了三公里,天渐渐亮了。回头看见朝霞如大火,点燃半壁天,距离我们似乎很近。走到青白江车站,赶上了头班车。忧伤使人糊涂,我竟忘记问她下一次何时来。目送她远去了,怅怅而归。回到木器家具社,罗师傅已挫好锯齿,站在马杆外面等我了。
几天以后,“文革十六条”公布。大火燎原,已成不可扑灭之势。又过几天,何洁来信,说北京的红卫“天兵”奉命来成都煽风点火,在街头同市民唇枪舌战。又说邱原听到风声:全市右派将被集中,押往边远地区。邱原说,一旦风声紧了,他将逃往外地,劝我也作准备。何洁信上还说,再过几天,她一定来看我。
我得作好准备,当然不是准备逃往外地。我请母亲去南街买篾笆,将一间屋隔成两个小房间,母亲住宿内间,我以后从社内搬回来住宿外间。母亲明白我的用意,她很快乐。此外,还得准备一些什么,我再也想不出。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