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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的家书,也充满了悖论。一会儿跟表弟郑墨显摆自己拿了多少润笔费,一会儿又长篇大论展开道德说教,鲁迅就直接说了,郑板桥既题“家书”,又刻出来给人看,“不免有些装腔”。他所谓“难得糊涂”,只不过“叉手叉脚”地“表现了一点名士的牢骚气”而已。
郑板桥的厉害在于,连画个梅兰竹石,也能拔高到精神境界、人文关怀上去。当时大部分画家,穷其一生都耗在岁寒三友身上,为什么?市场需要啊,达官贵人要拿它们装逼。你家里挂幅仕女图,只能说你懂审美,但挂幅兰花图,那就暗喻你如同君子,等于挂了个儒雅认证书。郑板桥很懂得客户的心理需求,每画必题以诗,多半是些“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立根原在乱岩中,任尔东西南北风”之类具有励志功能的心灵鸡汤,诗画映照,让客户不仅能买到美学,还能买到美德。
他画石头,延伸到意志,请陶渊明客串,“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但根据他的人生经历,五斗米是不能折腰,十斗米就难说了。他画竹子,题“咬定青山不放松”,多么坚忍不拔、催人泪下。据说,郑板桥是把这句话当座右铭的,因为,他要咬住不放松的青山就是指恩人——慎亲王允禧先生。
一个好玩的现象是,我们常常分不清一个人的作品往往具有表演性,不能直接等同于人品。一个人画得高雅,不等于做人也高雅。明朝万历年间,,“其昌山水树石,烟云流润,神气具足,而出以儒雅之笔。风流蕴藉,为本朝第一”,他的作品简直带了仙气,但人品却猥琐低级,作为地方一霸,年过60还派儿子去强抢民女给他做妾,鱼肉乡民、仗势欺人这类事他最拿手。
郑板桥的表演当然比董其昌高明。他忽而高雅、忽而粗俗,忽而率性、忽而深沉,扑朔迷离。他在大堂上悬挂了一幅自撰的对联:诗歌图书画,银钱屁股腚,实在是暗合了他一生的嗜好,书画、文章、钞票和花美男。
《板桥自叙》有一段文字埋伏了爆点,郑板桥自称“酷嗜山水,又好色,尤多分桃口齿及椒凤弄儿之戏,然自知老且丑,此辈利吾金币来耳!一有言干与外政,即叱去之,未尝为所迷惑……”这位猥琐怪蜀黍,爱的就是清纯美少男。明清文人把好男风当雅痞,不仅不避讳,还常常拿出来炫耀。
当初和金农等人在扬州厮混——金农是谁?“好雄恶雌”,随身携带田顺郎、陈蛮子等一大帮俊俏聪慧、善解人意的男童,郑板桥少不了揩揩油,调调情。之后他把为数不多的官俸和卖画的收入花在了各类美貌男子身上,《墨林今话》的作者蒋宝龄就说他“不废声色,所得润笔钱随手辄尽”。跟双性恋者袁枚的一次聚会中,郑板桥表白了自己对美少年的屁股的万般疼爱。
那是在卢见曾发起的一个诗会上,郑板桥看到连卢见曾都万分尊重的袁枚,意识到展现自己高超演技的时刻到了——顿时声音哽咽,自称几年前,在山东风闻袁枚去世的传言,当时禁不住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大哭一场。至于这场表演真心和假意的比例是三七开还是二八开,恐怕郑板桥自己也分不清。不过郑板桥终究还是真情流露了一把——当然也是为了与袁枚取得共鸣,他说,如果可以参与立法,首先要做的就是修改大清律例中的笞臀为笞背,不然美少年那白花花的翘臀,被打伤了打残了,多么暴殄天物,让人于心不忍啊!袁枚听了拍手称快,引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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