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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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诗人沈德潜说:“唐以前未见题画诗。”(《说诗晬语》)唐代国势强盛,经济繁荣,对外交往密切,当时长安是各国文化交流的中心,不少印度、西域的僧人、商人来到中国,将当地的艺术(特别是佛教艺术)传了进来。唐代虽无宫廷画院,但前期的君王大多爱好书画,唐太宗曾向民间购求绘画,唐玄宗即位之后,“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资治通鉴?唐纪》玄宗天宝十三年)。这都有力地刺激着绘画艺术的发展。“圣唐至今二百三十年,奇艺者骈罗,耳目相接,开元、天宝,其人最多,何必六法俱全,但取一技可采。”原注:“谓或人物,或屋宇,或山水,或鞍马,或鬼神,或花鸟,各有所长。”(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可见唐代绘画艺术,已经勃然兴起,蔚为大观。诗歌和绘画的同时兴盛,诗人和画家的密切交往,必然会促使诗人通过诗歌创作来赏画评画。唐代有不少作家作过题画诗,而其中写得较早、数量较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则非杜莫属了。正是有见于此,沈德潜又说:“开此(题画诗)体者老杜也。”

翻阅杜诗,常常可以找到诗人将鹰、马并提,除了马,鹰是他最爱吟咏的对象。前人曾说杜甫的“画鹰”诗,句句不脱“画”字。这话没说错,但也没说全。如果杜甫仅仅只是在画面上体贴摹写,他的诗决不会写得如此奇警,如此生色。沈德潜说:“其法全在不黏画上发论,如题画马画鹰,必说到真马真鹰,复从真马真鹰开出议论。”杜甫总是因画马而及真马,因画鹤而及真鹤,因画鹰而及真鹰,因画鹘而及真鹘。明代陆时雍说:“咏画者多咏真,咏真易而咏画难,画中见真,真中带画,尤难。”(《杜诗详注》引)不过他人所难,杜甫却能得心应手地应用。他的题画诗,都以真为画,以画为真,忽从真物说到画物,忽从画物说到真物,真物画物,交织一体,不可分辨。如《画鹰》诗:“?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旋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传神写照,飞动如生,呼之欲出。又如《画鹘行》:“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后人评为“读之便似生鹘当面直掠过来,其势极峻”(金圣叹《杜诗解》)。这些诗语意层层跌宕,文笔顿挫生姿。最使人惊叹的是:诗人咏鹰咏鹘,笔笔都用飞腾凌厉之势表现,“瞥然飞到人眼前”,“瞥然飞出人意外”。在静止的画面刮起雄风,使奇矫之骨、抟空之气、飒爽之意,在纸上活现。

与咏马一样,杜甫咏鹰,实际上也是在写人。他的题画诗,所以能以真为画,以画为真,除了凌厉的笔势、形象的描写,还在于这些诗都寄托着他深沉的现实感慨。如《姜楚公画角鹰歌》,因有感于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希望诸将能乘胜直下幽燕,捣毁叛军老巢,故劈面即有“杀气森森到幽朔”之语。杜甫晚年寓居瀼西(今属四川奉节县),写了集中第一长诗《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其中依然谆谆致词:“乘威灭蜂虿,戮力效鹰鹯。”杜甫好写鹰,不仅是思鹰鹯之臣和鹰扬之将以平内乱,同时也是托鹰自负,如《杨监又出画鹰十二韵》:“干戈少暇日,真骨老崖嶂。为君除狡兔,会是翻□上。”“盖因才志不展,而发兴于鹰扬者”(《杜诗详注》引王嗣奭语)。而《画鹰》诗:“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以真鹰气概期之,乘风思奋之心,疾恶如仇之志,一齐揭出”(浦起龙《读杜心解》)。在杜甫诗中,无论是咏真鹰,还是画鹰,都表现出一种“以雄材为己任,横杀身而独往”的气魄。仇兆鳌评杜甫的《雕赋》:“其一种慷慨激昂之气,虽百折而不回,全篇俱属比喻,有悲壮之音,无乞怜之态,三复遗文,亦有横秋气而厉风霜矣。”(《杜诗详注》)这几句话,也完全适用于评他的《画鹰》诗。

干谒

干谒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对杜甫这两句诗,后人始终激赏不已。此外,诗人还以凤凰、高马自命:“凤凰从东来,何意复高飞。竹花不结实,念子忍朝饥。”(《述古三首》)“高马勿捶面,长鱼无损鳞。辱马马尾焦,困鱼鱼有神。君看磊落士,不肯易其身。”(《三韵三篇》)以喻其志节操守。而王夫之则根据《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这首诗,指责杜甫:“陶公‘饥来驱我去’,误堕其中;杜陵不审,鼓其余波。嗣后啼饥号寒、望门求索之子,奉为羔雉。……”(《薑斋诗话》)在这首诗中,杜甫极言当时在长安的穷困潦倒之状:“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东汉向栩生性卓诡,有时骑驴入市,乞丐于人,但这只是佯狂之状,而杜甫则正像颜之推所说的那样,不幸在当时有些称誉,以至“见役勋贵,处之下座,以取残羹冷炙之辱”(《颜氏家训?杂艺》)。不过杜甫写这首诗,并不是效穷途之哭,而是在干禄求进,想以此博得韦济的同情,获得推荐汲引而已。这和他“独耻事干谒”之语,确实大相径庭。但若像王夫之那样,说这是诗人心术、气量败缺处,则未免厚诬前贤了。

潘德舆认为:“少陵酬应投献之诗,不尽符其平素鲠直之谊,盖唐人风气使然。”(《养一斋诗话》)不仅杜甫,就是倜傥不羁的李白、生性倔强的韩愈,集中都有干谒之作。韩朝宗喜欢识拔后进,曾向朝廷推荐崔宗之、严武等人,所谓“一登龙门,则声誉十倍”,致“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李白《与韩荆州书》)。可见当时干谒风气之盛。韩愈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杂说》四)尽管马有千里之才,但只有先得到“伯乐”赏识,然后才能得到社会承认。故有进取心的士子,热中干谒,也就不可避免了。一方面为维护操守,以干谒为耻;另一方面为施展才能,又不得不走干谒之路。正是这种社会现实,造成诗人矛盾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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