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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收获》1992年第2期
“是这门吧?”
杨重和马青爬到楼的顶层,转着脑袋看那层的三个门的门牌号码。
杨重伸手按了一下左手那个镶了铁门的人家的门铃,挤眉弄眼调整了一下表情,两手握着放在裆前,矜持地等待主人应声而出。
“谁呀?”门内一个男人问。
“我。”杨重沉着地用浑厚的声音回答。
木门开了,一个瘦得像眼镜蛇似的男人出现在铁门后,隔着纱网眉眼绰约。
“是吴汉雄吴老师么?”杨重伸出脖子探问。
“你们是什么人?”吴汉雄吴老师冷冷的目光像针一样从细密的网眼中透出。
“我们是您的两个崇拜者。”马青挤上前来,脸贴着纱网眉开眼笑地说,“一直都特仰慕您,又怕您忙,不好意思打扰,今儿是实在忍不住了,特来登门拜望。”
“就呆一小会儿。”杨重伸出一个指头,“看您一眼,请教几句就走,决不招您烦。”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吴汉雄一边开铁门一边问。
“去派出所查过,挂号的没您。后来还是我们一个同学告诉我们您躲在这儿。”
杨重跨过门槛,等着马青也进来,吴汉雄头前走了,才肩并肩亦步亦趋恭恭敬敬跟着往里走。
“本来他不愿意告诉我们的。”马青抢着说,“架不住我们一天到晚总缠着他。都知道您不爱见人……”
“他叫什么名字?”吴汉雄进了会客室,径自先在一把皮转椅上坐下,手捏一支烟,昂着头问。
“嗬,您这儿书真多。”马青一进屋就扬着头看满墙满壁的书,啧着嘴问,“这些书您都能背下来吧吴老师?”
“他叫什么名字?”吴汉雄提高了嗓门。
“于观。”杨重侧屁股坐在一圈矮沙发上,小朋友一样双手托腮仰望吴汉雄,“吴老师您千万别责怪他,真不怨他,怪我们想见您的心情太迫切。”
“他说他和您特熟,经常一起喝酒。”马青挨着杨重坐下,“您最近又写什么呢?”
“不认识这个人。”吴汉雄兀自摇头思忖,“没印象。现在净有人冒充跟我熟,其实压根没见过——社会上有些人就爱乱传我。”
“没错!”马青热情地接道,“我们那儿一聊名人,就有人说您如何风流如何豪放如何行为古怪——好多传您的话我们都不好向您学呢。”
“徐达非吧?”丁小鲁敲开黑洞洞的筒子楼的一扇房门问。
“是他。”刺目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一脸憔悴的迟暮美男。
“一眼就认出来了。”丁小鲁暧昧地笑,“我是《影迷报》的记者,我叫丁小鲁。这位是刘美萍,我的一个同事的女儿,也是您的影迷,听说我今天来采访您,非要跟来。”
“来吧来吧,都请进。”徐达非把两位女士让进屋,“屋里太乱,别见笑。”
“您和挂历画报上长得不一样。”刘美萍腼腆地说。
“怎么呢?”徐达非蓦地警惕起来。
“比画精神。”丁小鲁一脸诚恳,“看电影觉得您挺老成的,没想一见人这么年轻。美萍坐呀,干吗站着犯愣?”
“一个大明星就住在这么个小破屋子里。”刘美萍困惑地转过身。
“谁来谁这么说。”徐达非大大咧咧地坐在破藤椅上,一把一把往後捋他那头毛泽东式的长发,“都以为徐达非不定多享受呢,其实……其实我还是个普通人。”
“可是,可是,怎么也该让您住得宽敞点,先不说和好莱坞的明星比吧——我觉得在演技上您并不比他们差!”刘美萍跟谁赌气似地撅着嘴一屁股在丁小鲁身边坐下。
“是这样的,小徐——我可以叫您小徐么?”丁小鲁一本正经地望着徐达非,“我们报社接到许多影迷的来信,询问为什么这几年在银幕上看不见您了,打听您近来在干什么?是不是和女影星一起出国了?”
“还有这么多观众关心我,记着徐达非?”徐达非万分感慨。
“当然,您想象不出您在我们普通观众心目中的份量。”丁小鲁感觉屁股底下硌得慌,抽出一副墨镜,放到一边。
徐达非忽然发起牢骚,“近来干什么?呆着呗。打牌、睡觉、养花。为什么看不到徐达非?徐达非没戏了呗。”
“怎么会呢?”丁小鲁迷惑不解,“您也息影了?”
“哪是徐达非想息影,是那些王八蛋约齐了不用徐达非,徐达非还演什么?”徐达非怒气冲冲,双目喷火。
“嫌您岁数大了?不,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您只要稍稍化点淡妆,依旧光彩照人,按您的实际年龄,您得算保养得好的。”
刘美萍热烈地说:“我们单位小姑娘一看电影就议论:这小生怎么不让徐达非演?徐达非要演准比这个强。阿兰。德隆怎么啦?徐达非不比他差!”
“你这是骂我。”
“我真是诚心夸您。”刘美萍委屈了,“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观众,女观众的集体反映。”
“你拿阿兰。德隆和徐达非比就不对。”丁小鲁也不同意刘美萍,“不是徐达非不比他差,而是他比徐达非根本就不如。”
“那当然我们更爱看徐达非了。”刘美萍很痛快地修正了自己的观点,并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阿兰。德隆那么差的形象都能一部接一部地拍戏,就别说徐达非了。”
“我怎么就只能演英俊小生?”徐达非幽怨地说,“像我现在这腰身、这横肉,演个土匪杀手不行么?你们千万别再满世界说徐达非长得好看了。徐达非就是让这漂亮脸蛋给害了——王八蛋才长得好看呢!”
“吴老师,我们都特爱看您的书,您在我们同学中影响特别大是不是杨重?”马青一脸谀笑。
“在我们同学中,现如今这些学者,问谁谁不知道。惟独一提您,全都点头:噢,他呀。”
“那为什么我那文论集一征订才七本?”
“那是新华书店不识货。昨儿个我们一个同学还四处打听哪儿能买着您的书,他的一个澳洲朋友托他买,瞧,澳洲都嚷嚷动了。”杨重满脸深沉,煞有介事。
“我您你讲个笑话吴老师,您姑且一听别太认真。昨天我去女生宿舍串门,一进屋就见我们系最傲气的两个女生一人面前摊着本您的书,一边看一边互相赞叹:你说他怎么想的?
怎么就能写得这么好呢?“
“确有其事?”
“这我可以作证。前天这俩女生还指着我鼻子骂我一顿:”你这学生会干部怎么当的?
净请些没听说过的名人来作报告,为什么不请吴老师?‘“杨重挪了挪发麻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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