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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晨梦醒,平秋翻身望去窗帘方向,迷迷糊糊想着天亮了,眼皮又沉甸甸地合上。没过半分钟,他突地坐起身,往床头柜一阵乱摸索找到手机,确定时间不算太晚,只晚了通常起床洗漱的时间三五分钟,这才长松口气,摸摸脸颊,下床走出房间。
厨房有响动,平秋晨起思绪还没彻底归位,靠近了才发现是徐修远正倚着冰箱吃早饭。他单手捧着一本掌心大小的作家手记在看,另一手握着吃了一半的糯米烧麦,扭头见平秋站在那儿,他将书合了递过去:“不好意思,拿了你的书看。”
“没关系,你要看就看,不用特意和我说,”平秋扫了眼饭桌,“你出去买早饭了?”
“昨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有早餐摊。”
“你买早饭,那你几点起床的?”平秋有些难为情,“我都没有听到声音,是不是起得很早?麻烦你了。”
徐修远似乎对他的羞愧不以为意,反倒提醒他时间紧张。平秋听闻赶忙趿着拖鞋进浴室洗漱换衣,赶在十分钟内背包出发。在门口换鞋,徐修远将打包的早饭递给他,平秋道谢,却见他也跟着换鞋准备出门,但问他去哪儿,徐修远说不知道,等出门再看。
楼底有随停的共享单车,徐修远骑得很快很稳,平秋跟在后面,时而提醒他下个路口该左转或右转。将过第三个红绿灯,徐修远说他要换方向了,平秋目送他先过人行道离开,而后右行前往机构。在楼下停了车,看时间还剩七八分钟,他又小跑去便利店打了杯芝麻豆浆,再往回走打卡,时间刚刚好。
多数情况下,工作日期间,老师补课都集中在下午两点之后,上午不会有太多学生,倒是有时会有零星几位学生过来自习。早晨清闲,平秋坐在前台吃早饭,糯米烧麦放凉了,压着豆浆下肚,口感更加一般。他边用电脑边进食,有些噎着,打了两下嗝。
过会儿收到学生程子农发来的消息,他想平秋替他打一份别的地区的模拟卷,说是题目不错,学校老师拿过例题。平秋接收过文件,等在打印机旁。手机接连叮两声,徐修远和路洋像说好了似的前后紧着传消息过来,一个报告行程在图书馆看书,另一个问平秋起床没有。
平秋先回复徐修远,想着,给他转去两百块钱。徐修远回了个问号,他在底下接道:不要忘了吃中饭,你还可以买些书回来。
随手点着聊天框上下滑动,平秋发现他们今天之前的聊天内容都被标注时间的横条切得很割裂,多数情况是徐修远在节日前后传来单调的节日祝福,平秋的回应同样冷冰冰,只在徐修远每年祝他生日快乐的那条下,会礼貌性地多加一个拥抱的表情。因此当昨天,几年不见的徐修远突然出现,平秋虽说惊讶,但万幸没有表现出太过伤人的陌生感。
至于徐瑞阳的联系方式,平秋早在两人分开之后就删得一干二净,就连前年他结婚的消息,平秋也是从徐修远常年不更新的朋友圈里发现的。
再退出聊天框,路洋那边因为平秋久没回复,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我今天三点往后都没课,晚上接你吃饭?
平秋有些犹豫,转念想起徐修远过后也会过来,就问能不能带他一起。路洋倒是爽快地应了,只说让平秋傍晚等在门口就行。
今天天气很好,日头耀眼,徐修远闲逛商场时买了顶黑色棒球帽,戴着好遮阳。他在图书馆吹了两个钟头的冷风,再沿着导航一路往回走,脚底影子时长时短,兜里的手机也总是叮叮当当地响。
徐瑞阳显然是受了父母之托,转而来向徐修远施压。他们父母闹离婚不假,但徐修远落跑的原因远不止于此,甚至他上火车的前一晚还和徐瑞阳动了手。
兄弟俩都是狠手,徐修远骑着徐瑞阳冲他的面部用力挥拳,拳头砸肉的声响叫人牙酸,后来徐瑞阳筋疲力竭地倒在原地,四肢大敞,对着黑漆漆的夜色大口地喘息。喘着喘着他笑起来,胸腔像拉紧的风箱似的鼓动。夜风将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听得徐修远由单膝跪地的姿势慢慢起身,跨出一步,脚踝又给抓住了。他低头看着徐瑞阳那张青肿渗血的脸,看着他那麽嫉妒地回望他,一种类于大仇得报的快感让徐修远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哪怕是徐瑞阳诅咒他“迟早会后悔”的话也让他生不出一点半点的畏惧。最后,是徐修远一脚踢开他,而徐瑞阳翻滚半圈,仰躺着嗬嗬地笑。
过了人行道,徐修远再一次将徐瑞阳的聊天框从列表当中删除。
程子农是下午两点钟过来的,当时平秋正帮一位女同学找试卷,他背着书包一声不吭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浑身湿淋淋的,面上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平秋见状赶忙将整包纸巾递给他,送走女同学后将办公室门关上,还没转身,背后突然有人拥上来,沾水的手臂横在腰间,还有越收越紧的架势,这叫平秋吓得耸起肩膀,下一秒用力挣脱。
他满脸难掩的惊愕,质问的话却在看到程子农发红的双眼时打了转:“……你怎麽了?”
程子农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秋老师,你帮帮我。”
“帮你什麽,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上课,为什麽突然跑过来?是学校那边有什麽问题吗?”
程子农却光是盯着他看,看得平秋忍不住摸摸脸,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出了丑态,下意识将脸往旁边侧了侧,说话音量也自动放低:“要不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不要。”
“但是你现在这样——你要在这边自习吗?你的课还没排出来,今天老师都是满课。”
“我想在这里睡会儿觉。”
“在这儿吗?”
程子农说是,平秋没办法,将自己那张转椅位置调低。看程子农浑身湿透,他办公室没有衣服,倒是备了一件春秋的薄外套。衣服借他,原本是想让他把外套穿在外面,没想到程子农直接撩起校服短袖。
平秋连忙转过身,挡在玻璃拉门前替他做遮挡,直到程子农慢吞吞地说好了。再一看,他外套拉链拉在半截,脖子和大半的胸口都露着。平秋觉得有些好笑,指指脖颈告诉他:“拉到这儿。”
程子农没有听懂:“拉什麽?”
平秋只好亲自上手,一直将外套拉链拽到他下巴:“你刚才不冷吗?”
程子农忽然握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说:“老师,你后背也湿了。对不起,是我刚才碰到你弄的。”
难怪后背有些凉意。平秋不自在地扭扭肩膀,衣服湿透的部分时而贴着皮肤,时而又错开。他说:“没事,我擦擦就好了。那你休息,我不打扰你。”
“你会给我妈妈打电话吗?”见他要走,程子农急声问。
“你不想打吗?今天的事,你不想告诉我,连你妈妈也不想说吗?”
“不想,”程子农摇头,“如果我想说,我一定先告诉你。”
平秋为他话里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而赧然,或许还有些担心程子农过后会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借故出去一趟,等再回来,程子农已经靠在转椅里睡着。他放轻动作,将文件都收进透明袋。弯腰的姿势使得后背半湿的衣服贴着肉,见程子农确实呼吸平稳,平秋抽两张纸巾,以面对拉门、背对程子农的站位,将纸巾伸进衣服擦后背。
衣服很潮,贴着总是难受,平秋把衣服拉得很高,纸巾上下地蹭,又掖进衣服里按压吸潮。他做得专心,一面观察着门外是否有人走过。而程子农在背后,将平秋裸露的腰腹尽收眼底。
距离五点下班还差几分钟,平秋在前台给程子农订试卷。说话间,程子农弯腰靠得很近,平秋有些不自在,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借取东西的姿势往旁边侧,余光见程子农忽然伸出手,他下意识躲避,谁知程子农只是想拿桌上笔筒里的水笔给试卷写名。
程子农写字很仔细,字也从来都写得小小窄窄的,而且他喜欢将标记做在纸的左上方,平秋好多回都险些漏过。他替程子农将记完名的试卷叠齐,再送了他一个绿色的书夹。头顶忽地有阴影,一抬头,徐修远戴着顶棒球帽站着,一张脸晒得略微发红。
看眼时间,平秋将试卷交给程子农:“答案都给你订在后面了,你做起来很方便。那就这样,你如果还有问题再找我吧,可以吗?”
程子农点头:“好,谢谢秋老师。”
平秋笑笑,小声让徐修远在这儿稍等一等,他上大办公室和值班的女老师说一声就走。过会儿,他拎着背包出来,徐修远将手里提的纸袋递给他,平秋问是什麽,打开一看,居然是顶白色棒球帽。
他惊讶:“你去买东西,还给我买了一份?谢谢啊。”
话音刚落,一辆银色奥迪停在路边。副驾驶降下车窗,路洋在招手。平秋拉着徐修远的小臂走去,背后有程子农叫老师再见,平秋回头冲他摇摇胳膊。近了车看驾驶座,坐的果然路洋的同事兼兄弟周川。
平秋向周川打招呼,同时拉开车后座的车门,要徐修远先往里坐。
徐修远不动,只是看着他。平秋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忘记提前征求徐修远的意见,当下潦草地补救:“我们晚上准备去吃火锅,离家很近,吃完就回家。我上班忙忘了,本来是想问你的——那你去吗?”
路洋在副驾驶探出头,顺手将平秋往他那儿拽了拽以躲避背后疾驰而过的小电摩,一边问:“走不走了?”
“你去吗?”平秋问。
“去。”徐修远看一眼路洋虚虚握在平秋腕间的手,应了。
周川驾车快而稳,向来充当他们一众朋友出行时固定的司机。徐修远坐在车后座的另半边,听着他们三人谈火锅、谈工作,又谈前段时间大家结伴出行的郊游,桩桩件件都和他无关。他还在后视镜里发现路洋总往这儿打量的目光。
偷看被抓包,路洋丝毫不羞愧,而在徐修远看过来后自然地挪开视线,望向前方。
然而平秋就没有那麽好受。周川车里放着两种气味浓郁的车载香薰,他闻久了有些头晕想吐,本来还能和前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后来干脆趴在车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胃部仍旧是阵阵翻滚。
他趴在窗边的时间有些久,徐修远见他后背偶尔抽动,肩膀像在打颤,便移动位置想要看看仔细。风把平秋脸侧的头发吹得乱飞,徐修远顺手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你不舒服?”
平秋拧眉点点头:“稍微有一点。”
前面路洋听见动静,回过头:“怎麽了?”
摆摆手示意小事,平秋侧过脸,左边脸颊贴在手背,半闭着眼有气无力道:“晕车。”
“你怎麽晕车了?”路洋问,“是不是车里味道太重了?”
“我车里?”周川将天窗打开,“这样好一点吗?”
“没事,味道稍微有点重而已,反正快到了,没事。”平秋难受得不想睁眼,发觉后背有手在轻轻地抚弄,隔着单薄的汗衫有些痒,他睁眼一看,徐修远挨着他,低声说话时有股很重的葡萄味。
他喜欢葡萄的味道,忽略徐修远问他好受些没有,就侧着半边脸问:“你是不是吃了葡萄味的东西?”
“路上新店做活动,普通色素糖,他们送了我几颗。你要吃吗?”徐修远问。
“不要,”平秋笑着闭上眼,“吃糖要牙痛,我不吃。”
“平秋。”
“啊?”跟着扭向副驾驶,路洋探着半边脸问他能不能坚持,平秋笑笑,“下次我就不坐周川的车了,我宁愿自己走路过去。”
周川抗议:“我顺路载你们过去,现在还算我的错了?”
平秋靠着车窗直笑,前面是路洋递了瓶矿泉水过来,背后是徐修远的手掌在缓慢地上下轻抚。他舒服到忘记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越线,特意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徐修远,问他要不要。徐修远这时和他坐得很近,腿靠着腿,肩挨着肩。他没有接水,平秋也不想喝,就将水瓶塞进背包,继续趴回窗边。
窗外风很大,吹得他额前的头发一直往后跑。
这边的火锅店,平秋和路洋常来。周川将他们一行三人放在路边后驱车离开。徐修远走去一边扔垃圾,转头发现路洋趁机搂了一下平秋的后腰。而平秋惊慌地推他一把,看神情像在怪他动手动脚,见徐修远过来,他故意远离路洋,绕到徐修远的另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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