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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坑中
“——谢苍山?”
楚兰因问的低声, 正落在沧山耳边。
那尾音几乎不可听闻,如岑寂的旷野,一簇松针落入雪中。
障主的执念在一点点消融, 似雾似烟,化入虚无。
千载光阴, 恍如一梦。
半晌后,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沧山肩上, 道:“谢苍山——也许也会这样做吧?”
没有人看到, 木傀阖了下眼,将屏在喉中的气息缓慢地呼了出去。
执念纷纷如雨雾, 待到构成障界的最后一分灵气也消失殆尽, 所有人和灵皆感受到了那自下方而来的阴气。
幽寒刺骨, 粘腻纠葛, 闻来是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普洱是在场修为低谷,他反应最大,不过吸入一口,登时就觉五脏六腑隐痛, 更是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好在众人事先早有准备, 李普洱立即捏起清心诀,将木道友的一大片碧叶挡于口鼻前。
小魔君的反应比李普洱好一些, 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灵体们则将叶子裹巴裹巴了灵石, 嗷呜一口吞了, 吞完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好家伙,谁能想到我一把剑有朝一日也吃草了。
失去了障的灵源支持, 他们仅运靠转体内灵气维持平衡, 便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阴坑深不见底, 越到深处越不见光,这样毫无着落地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尽头。
沧山背着楚兰因,发觉剑灵这次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吞完灵石就靠了头在他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念及方才那声“谢苍山”,虽也算是兰因的讲话风格,亦不知自己先前在哪里出了纰漏,若是仅仅一句“安心”,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还是不明为何,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剑灵可能发现了什么。
一枝透明的藤蔓自沧山袖中探出,绕到背后,正攀至剑灵的面前,开出一串铃兰来。
如果是平时,他的剑灵定是要伸手逗弄几下。
可沧山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剑灵那一爪子。
铃兰孤零零地晃着。
沧山垂了眸,几度开口,却难以开口。
纵观他的一生,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苍生道顺位之首,原穿书局权柄的继任者,他本该有太多可以圆过去的方法。
就是真的被揭穿了,亦不是不可处理,换成早年的A999,这个小波折连评定难度等级都不必。
他们“苍生道”部门的人,惯来被另两道的说是洗脑大师,后勤工作也没少做,一套任务下来,不光干净善后,还附赠心理疏导,各个身上都充满了内卷的气质。
再者,这其中的大道理一抓一大把,譬如生死不过自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心中记得就能算是活着……哪个不可来讲。
然而在这一刻,他讲不了。
A999太过明白这些冠冕堂皇背后,是怎样无法逆转的现实。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人,得而复失,也是会记很久,被说道上多年。
灵体的生命如何漫长,念念不忘,就易成执念,当一只灵有太深的执念,却比人族更亦成障,一旦结成障,就此画地为牢,不可解脱。
太徽天道如何不是在等这个时刻。
戾天深渊关不住兰因剑,但属于剑灵自身的障,会是一方亘古的牢笼。
而谢苍山就泯灭在阴坑之下,没有什么复活术,起死回生的话本桥段也并未发生。
如果他真的是冥河回转,能再活在太徽,剑灵怎样恼火,怎样拿他出气都可以,而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兰因,走遍太徽风光也好,在晞山窝在晒太阳也好,如何不是岁岁年年。
他会对剑灵说起曾经,被雷劈也无所谓。
他其实一直,想把A999的善恶,谢苍山的七情六欲,交给他的剑灵。
“兰因……”沧山哑声道:“我……”
“嗝!”沉默已久的楚兰因忽然打了一个嗝儿,然后直起背,抬手拍拍胸膛:“灵石卡我喉咙了,差点噎死我,太特么讨厌了。”
又一把抓住那串铃兰,奇道:“呦,新品种,再来一个?”
沧山:“……”
……想多了。
沧山又接连给剑灵开了各个季节的花,楚兰因挑了最好看的自己收藏,还叫上了杀红尘和百川,给他们分了好些第二好看的。
那两只剑灵不明所以,以为也是什么要吃下去的,默念“我不是羊啊”,眼一闭又吃了。
围观的李普洱对已经看傻了的小魔君道:“你咋了?”
屠小窗还在恍惚:“如果不是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会以为我们是在踏青。”
已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的李普洱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劝道:“习惯就好。”
总之,他们掉着掉着,都给掉困了,终于看到了底。
阴坑是由天外流星石砸出,足有万亩地之大,堪比一座山的占地面积。
坑底漆黑一片,靠近了方能辨清大体模样。
原来从高处看见的黑色并不是坑中砂土,而是在地上沉着黑水,乍一看与在幽巷中鲛人游猎是造出的幻象相似,然而其黑水更加粘稠,看不见流动的痕迹,身处其中,如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
沧山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做舟,然而荷叶刚一沾水,边缘就浮出腐烂的枯黄,阴气缠绕,疯狂汲取着灵气。
楚兰因见状“啧”了一声,落在荷叶舟边,蹲下身掬了一把黑水,杀红尘也胆子大,有样学样,蹲下后用指尖滑过黑湖面。
“滋滋”的腐蚀声从指尖上传来,杀红尘一惊,运足了灵力才将伤口复原,诧异问:“这什么玩意儿?”
“是……邪流。”楚兰因道出了一个新鲜词儿,两只剑灵不解地看着他,听他讲道:“阴坑只是一个称呼,天外流星石不是三颗石头那么简单,其中的邪气才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就是那些邪气的流水状态。”
他们在手心各托了灵灯,李普洱起初也在看邪水,但如此靠近邪流,即使有木道友的碧叶他也觉得不大舒服。
他心知自己不能拖了后腿,便向叶片内走去。
可就在他位置移动间,恍惚见一道人影样的东西在眼角余光中晃过,李普洱心中一悚,稍稍抬高了手中灵火灯,接着竟难以抑制地惊呼了一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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