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家师弟初长成

青阳城，荒废道观后院，梨花似雪，柳枝飘芽，此等风光该是配得上文人墨客一句喟叹只因天上有，只消与这灿若明霞一墙之隔隆冬未将刀尖似的凄风划过瓦檐。

墙外寒冬，墙内春，诡异至极。

沈渡远站在漫天梨花下，如一尊雕塑久久不动，微阖双目，任凭似雪花瓣落满衣襟。

蓦然，他抬起双眸，手中扇面铮的一开，袍袖翻飞，无数劲风在空中旋出长长的弧度，避过无数暗藏于花瓣中的杀机，直取邪祟根本。

正是柳枝下的一方枯井。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诱饵的杀机尽退，躲在暗处的戚海海见一股黑雾从枯井中翻腾而出，似有什么将从其中化形。

邪祟现形了！他心中性奋不已，拔剑运功就要扑上前将其伏诛，却不想耳边闪过一道黑影，带过历历寒风，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柄未开刃的长剑便稳稳当当插进了黑影的核心。

长剑耀耀，但凡懂些兵刃的见之必然要惊叹万分，诧异此处竟有神兵遗落在了希声阁的榜首十剑之外。

执剑之人身轻如燕，在空中借力邪祟的黑气倒翻个跟头，足尖点地落回地面，甫一回头，黑眸乌发，身若寒山皎月，气势稳中带狠，不正是初有了几分亭亭少年模样江春简。

他将收天插入剑鞘，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玉，无人注意到，那流转华光之下一丝极暗如火的不详殷红转瞬即逝。

“啧，又让你抢先了。”戚海海拍拍伏地粘在膝盖上的灰尘，走过来，近看竟比江春简长高出了大半个头，整个人脱离了机灵年少的柔软轮廓，变得张扬硬朗了不少。

然骨子里的顽劣劲愈发变本加厉了起来。

他深长脑袋去看被捆妖索困住的邪祟真容，结果眼睛微微睁大，呦了一声，掰着手指头啧啧称奇。

“祛了百八十个邪祟，各个都青面獠牙，丑不胜收，这么好看的姐姐还是头一回见。哈，看在美人姐姐的份上姑且原谅你小子抢我的首功了。”

“哎呦小春简，你会不会绑人啊，怜香惜玉点行不行？”

“柳家公子还指着她活命呢，你要弄死了我们这个月可又白干了！师父对宗主有求必应尽接些没油水的活，柳家可是咱们这半年见的最有钱的主了，你给弄黄了咱还吃不吃饭了？”

江春简专心将最后一张镇魔符咒贴在邪祟的弱点上，秉持着一以贯之的持重性格，不管戚海海怎么拨弄都岿然不动，罢了起身，习惯性往后一寻，正对上沈渡远一双春日江水般安静温煦的笑眼。

“辛苦各位了。”沈渡远外头戒备的吴云也召集来，一如往常地点拨了三个小孩一番，末了额外拍了拍江春简的后背，笑道：“不错，剑法又长进了。”

不动如山瞬间成了玩笑。他面色不变地谢过师兄，见他施法净化邪祟，眼神自然地落在了对方挺拔的后背上，第无数次将开始大力撞击胸腔的心脏无视不顾。

戚海海见他眼睛移也不移，几乎要把沈渡远盯出个窟窿，还以为对方好学成痴，意图钻研沈渡远那套从未有人见过的邪门法术。

“别看了，能看懂我早就偷师成功了。”戚海海勾肩搭背被无情拒绝，只得袖着手，说：“这天下能安抚邪祟的法术就不多，还能窥探对方生前的执念就更离谱了，师父心眼就那么点大，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太正常了。”

戚海海平日皮的很，这两年没少给沈渡远惹麻烦，沈渡远也不惯着他，该罚罚，该揍揍，没少被戚海海暗搓搓地含泪编排。不过要说他不舍得倾囊相授还真冤枉他了，毕竟这法术就是一般的镇定咒，只不过因为他修炼了煅魂的功法，才能窥见对方的执念。

而执念被知晓，未尝不是一种安慰，邪怨之气自然也就弱了。

沈渡远收回放在邪祟眉心的两根手指，叹了口气，叫戚海海下井摸索半天捞了半块玉佩上来，带着三个小孩回到了柳家大宅子的外头。

柳家公子三个月前出门办货，路过自家荒废许久的道观，见一只梨花越墙而出，心中惊异便进去转了转，不成想回来便一病不起，缠绵卧榻数月，几乎就剩下了一口气。

家人用药无数，不见起色，便觉是道观妖物作祟，于是辗转托关系重金请来了万清宗的弟子斩妖除魔。

“将这枚玉佩悬在床头，柳公子不日便能醒转。”

万清宗的弟子从来只为官家或是贵胄出手驱邪，柳家只是寻常富商，自然对一行人敬畏不迭，好茶上座地招待，连连道谢。

不想那前一秒还在拭泪千恩万谢的柳母在看清玉佩上的字迹时，脸色徒然一变，眼角的皱纹都开始发颤，晃悠悠就要跌倒，一旁的侍女连忙扶住。

胖的腰带都勒进肚子肉里的柳父接过来看了，似雪二字赫然其上，眼中也出现了迟疑，对沈渡远说：“这是那妖女的物件，她将我儿残害至此，我如何还敢放任此等邪物近我儿的身？还请仙师莫要拿犬子性命开玩笑了。”

先前这家人并未提及道观中有什么妖女，如今见到玉佩却是此等反应，明眼人都看出柳家有所隐瞒，偏偏他们自己理直气壮地不当回事。

病入膏肓却不信医嘱，真是活腻了，戚海海撇撇嘴就要发作，被沈渡远一个眼色制止。

沈渡远也不恼：“那你待如何？”

“我问你，你们可将那妖女杀死？”说话的是柳母，声音中也不知是急切多些还是愤恨多些。

“并未。”沈渡远喝了口茶，说：“燕似雪生前死后俱未害人，将其魂魄散去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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