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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尔吉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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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朔的轻声道:“现在看到了吗。”
这句话简直给淮栖血液里又泼了一捧火,他蚊子哼般说了声:“看到了。”
简朔正式打招呼:“你好。”
淮栖说:“学长好。”
简朔十指交叉,随意放在膝上,说:“是来找岑老师的么。”
淮栖来之前已经知道今天当值的心理老师姓岑,他回道:“嗯……学长你呢。”
“机协今天开会,”简朔用发言稿指了一下走廊另一边,坦然道,“我在临时抱佛脚。”
“……”淮栖道,“你是会长吗。”
“是啊。”
“会长很辛苦。”
简朔耸肩,道:“还好,我们原本会议风纪散漫,奈何今天领导要旁听。”
淮栖:“哦,这样。”
遥大的机器人协会是非常厉害的社团,不仅每年都能从许多著名国赛或是国际联赛满载而归,还蕴育着大大小小的商业化科研项目。以至于这里几乎成了本地许多科技公司的HR快乐窝,每到毕业季成把地从机协薅人。
刚入学时某学长就信誓旦旦地跟淮栖拍胸脯说:“你跨入机协的第一步,就是你毕业即就业的一大步。”
机协招人很严,笔试成绩比面试比重大,这个选拔方式比较适合淮栖的处世风格。他本来想去试试看来着,可惜因伤错过了所有社团和学生岗位的开学招新。学生会干部还是捡了春季二招的漏才进去的。
简朔再加上名声在外机协,淮栖本以为自己会产生一种肃然起敬的压迫感,但是看到会长简朔这副背不完稿也不想背,装作认真温习却在纸上面画起涂鸦来的模样。淮栖倒是没感到什么紧张……当然除去刚才的尴尬不论。
淮栖的社交语句归零,继续望鸟。
忽然,他的面前伸过来一张白纸,简朔细长的手指压在上面。同时递来的还有一只黑色的水性笔。
淮栖低头,看到“感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聆听”的结束语下的空白处,有几串瞎涂的英文与汉字,字体清隽,似瘦金体,出自简朔无聊的摸鱼之手。旁边还画了几只简笔绵羊,而最下面则是一道十分简单的极限题。
淮栖看着笔,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看着跷腿不说话的简朔,来回反应了足足五秒钟,莫名其妙地拿起笔来,把题写完,然后规规整整地放回原处。过程期间,头顶那个不解的问号在上下浮动。
简朔扫了一眼他的解,说道:“答案对了。”
被应试折磨出后遗症的淮栖松了一口气。
“但你做‘错’了,”简朔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画一只羊。”
淮栖:“……”
淮栖看向旁边的那只绵羊简笔画,他刚才忽略了下面还有一个可供他模仿和发挥的框框,旁边有个指示性的箭头以及笑脸。
“我……不会画。”淮栖僵硬道,“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简朔拿走了笔和纸,兀自在框里面又画了一只绵羊。他问道:“来这里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淮栖想说“没事”,但这敷衍程度不亚于刚才当着简朔的面说没看见他。于是淮栖嗫嚅道:“最近总是会想起一些经历过……又好像没经历过的从前的事情。”他顿了一下,说,“我记忆力变得……不太好。”
“哦,”那被乱涂乱画的的稿子又在简朔手里被折弄了一番。他风牛马不相及地提了一句:“淮同学,你喜欢科幻小说吗。”
淮栖心想大概是那天撞ID而给他留下的印象,他说:“还好。”
“我也很喜欢《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有机会可以一起交流看法。”简朔继续说道,“其他的呢,你读过《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嗯,”淮栖道,“很经典。”
“被移植记忆的仿生人会把自己当做人类,因为这段并非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会在他们进行‘回忆’时欺骗他们。”简朔娓娓道来,“当记忆变成一种可替代、移植、交换的物品时,一个人就难以自主地判断自身的性质。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仿生人?面对别人的质疑时,他会惶惶不安地猜疑自己的记忆来源。”
淮栖沉默,听到简朔笑了一声,打趣道:“说不定你、我、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被移植记忆的仿生人,而我们所继承记忆的主人已经全部死掉了。”
淮栖:“……”
“开个玩笑,”简朔调侃道,“至少现在我们的技术离造出仿生人还差得远,我的‘人工智障’们不出bug已经很让我欣慰了。”
淮栖礼貌性地笑了几声。
“我走了。”有人来喊简朔了,他朝另一遍做了个手势,起身,并将发言稿折成的纸船放在了淮栖面前,并留下一句:“开心一点。”
淮栖拈起它,他那简笔的绵羊露在了船身外,都被添上了笑脸。
淮栖回想着简朔的话。
记忆,记忆。
他突然联想到。
某些被改变记忆的“第二条命”的人会不会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假如他们在二十岁死去,重获新生的大脑自然地跳过死亡,并编织一种合理的假象去填补二十年的空缺?
淮栖开始背后发凉起来。
他开始惴惴不安地猜想自己是否经历过死亡。就像是面对主角猜忌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为仿生人的菲尔·雷施。慌乱的情绪侵占了他整个注意力。
假如说,假如。
淮栖想,按照这个逻辑来说,自己通阴阳的能力是第二条命时获得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记忆真的可以移植和改变的话,那经历死亡“手术”后的人与之前还算不算得上是同一个人。
无论怎样,一个大活人去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死过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淮栖自然也和平常人一样偏向于否定。
再说自己还有奶奶,如果自己真的死过一次,重塑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那篇权威不定的文章来说至少也要十年,这么长的时间空缺,奶奶和亲戚们会不知道吗。
心理老师的声音将淮栖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但淮栖也全然没了郁闷的心思。
他恍惚觉得自己现在不能轻易地相信回忆,因为他难以辨别真假。
做完咨询之后他出了学生中心,第一时间想到给闻钱发消息。刚拿起手机,就见到一个小时前道长已经给了发了几条语音。
“我路过你公寓楼下,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自从上次闻钱帮忙捉鬼,淮栖就一直将租房一把备用钥匙寄放在了闻钱那里,以防不时之需。
“算了我看着买了,你不挑食就行。”
“饮料在这……哎对了你喝酒吗,我给你打包过去几瓶人生的滋味?”还没说完背景音传来一句清清冷冷的:“他成年了?”
“成了吧,都上大学了。”闻钱笑道,“再说,酒精不是成年必要的催化剂嘛。”
听到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滴酒不沾的淮栖心底冒出无数省略号来。
间隔了半小时后闻钱又说道:“你在干什么,还没看到消息,我已经给你送家里去了啊。”
“还有……你跟你邻居老大爷关系很好吗,我刚在你家门口看见他在徘徊,说是想借东西但你不在,还挺热情地问了我关于你的事,问你当地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我瞎编乱造了一通,我说你不仅在警察局有熟人,还有个身强力壮的男朋友经常送你回家。他就不再问了。”
淮栖:“?”
他打字:“请不要乱说。”
“终于看到消息了?”闻钱秒回道,“哪有乱说,这是为了你人身安全的善意谎言。”
淮栖:“我和他不熟。”
闻钱:“那你更要注意安全,他好像对你的事很关注。”
淮栖:“好的,谢谢。”
淮栖:“带的东西一共多少钱,我给您转过去。”
闻钱:“不要钱的宝贝,这是义务劳动。还有别叫您了,听着太别扭。”
淮栖盯着“义务”两字,又想到了和道长有秘密交易的简一苏。说不定,简一苏的食材以及送他的游戏机,都是闻钱帮他代购来的。
淮栖又道了谢。
淮栖回家的时候仔细翻了一下大号方便袋,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些菜都是简一苏几天前给他做过的,他爱吃的。只凭道长一个人,总不能短时间内将他的喜恶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起身,正要给闻钱发消息的时候,口袋里的纸船掉了出来。
旁边有人伸手给他捡了起来,是简一苏。
“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它么。”他问道,“这是什么。”
淮栖迫不及待和他说:“一苏,我在学校里遇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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