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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野倏然怔住。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混着浓烈的血腥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过一遍,稍一动作, 潮意渗着伤口直达痛觉。
顿时人更清醒了。
眼见着那截皮肤瓷白的纤细手腕儿,在他眼前又是一晃,直对他示意门外一个塑料凳上叠放着的浴巾。
“……怀野?是你吗, ”
乔稚晚听到门外没声音了, 又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她今夜实在受惊不轻, 疑神疑鬼的心性作了怪,心底突然不确定门外是不是他了,嗓音发紧, “能……帮我拿一下放在那里的浴巾吗, 我忘了拿进来了, 我记得放在那边了。”
怀野垂下眸。
脚边落着她的衣服,内衣也纠成一团扔在地面, 血污满满, 散发出隐隐的恶臭, 两只银灰色绒面的高跟鞋倒在一旁,一只的鞋跟断了, 另一只也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
这是怎么了?
“……怀野?你还在吗?”
“是……你吗?”
乔稚晚久未听到门外有动静, 更是心慌。
难道不是?
她正悻悻收回手。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染着血污与泥污的手, 抓着那条不知多少人用过、都起了毛边儿的浴巾。
囫囵就塞到她的手里。
乔稚晚看到这只手正是一愣, 少年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迟疑和不满的嗓音, 便隔着门板响起:
“——喂, 你洗完了吗?我也要洗。”
“……”
乔稚晚确定了的确是他, 心底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两天前她还当他是小偷刻意防备, 今晚被这么惊吓了一轮儿, 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安心?
听她不说话了,怀野又开口:“我问你呢。”
乔稚晚定了定神,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开口,也恢复了素来又平又冷的语气:“还没有,你等会儿吧。”
怀野完全受不了自己这一身的血泥遍布了,浑身痛得要死,站都快站不稳,他便扶着墙根儿,整个人晃了晃,一下跌坐在地面。
他闷着气儿,忍着疼,还是不耐烦地冲那卫生间的门哼笑了声,又催促她道:“快点儿行吗,大雨天跑别人家来洗澡磨磨唧唧的——你这衣服上什么啊?你杀人潜逃了吗?等会儿警察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出卖你……”
他正说着,不留神就碰到了她那团衣服上粘的鸡粪还是什么,恶臭喷鼻,没忍住骂了句:
“——什么啊,臭死了!”
“你掉粪坑里了吗……”
他的后背撞到了身后的墙,痛得暗嘶出声,直抽凉风。
那臭气几乎要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磨砂门后再次不急不躁地响起了水声,一把清冷莹润的声线,回荡在水蒸气中,很是空灵静寂:
“等一下,我马上洗完了。”
不得不说,这里也太简陋了点。
就是个卫生间随意改装成的,巴掌大的空间,整体不过两三平米,水泥地,四面墙皮斑驳,几乎全部脱落,连个瓷砖都没铺。
锈迹满布的铁质水管随意从阀门的附近接了个水龙头,绑着根橡胶管,连个花洒头都没有,就是这个“浴室”全部的设施了。
洗发水也非常难用,只有一股浓烈的薄荷味道冷飕飕地刺激着头皮,头发干巴巴地纠成一缕一缕,如何也梳不开,她刚就找了一大圈儿,四处并没有发膜什么的供她使用。
“还要多久?”怀野彻底忍受不了了,“你衣服上这脏东西弄了我一手,臭死了……你到底干嘛去了。”
乔稚晚知道自己借人嘴软,说:“快了,快了。”
“不行……真的要臭死我了,”怀野都快被熏晕了,“我不是把浴巾给你了吗,你能不能围一下?让我进去洗个手?”
别说他了,乔稚晚那会儿都要被臭吐了。
她一路开车过来,整个车里都是这股恶臭的味道。
刚才丁满上来送浴巾时就说那车上的坐垫肯定是不能要了,车里的味道不花个三五天肯定散不干净。
怀野见她不说话了,语气软了许多:“……喂。”
“……”
甚至带了恳切:“我就洗个手,我不看你——操,真太臭了。”
他的话音才落。
磨砂门便被人从里推开了。
她周身上下就围着方才他递给她的那条浴巾,看出来人是极瘦的,却丝毫不干瘪,曲线较好,皮肤雪白。
一张清丽面容上几分好似惊魂未定的苍白与脆弱。
她用手微微掩着胸口以防走光,盘靓条顺的甚至仍是优雅的姿态,湿发拂过她纤细的锁骨,在胸口莹莹绕绕地打着卷儿。
见到全身血污、形容湿透狼狈到不比她好多少,甚至脸上都挂满青紫的少年。
乔稚晚也是微微一愣。
“你……”
她才张了张唇,话都没说完,他在她身上凝了须臾的视线,立刻一瞬晃开。
冲也似地,夺步进了卫生间。
他黑色短袖的袖口都被撕扯的不成模样,劲瘦的胳膊满是累累的伤,几处近乎皮开肉绽,血迹顺着小臂的线条早已枯涸。
那张周正俊朗的脸上也挂了彩,缀满伤痕,过长的发浸透雨水,挂着泥沙,嘴角发青渗着血。
怀野忍着后脊背近乎断裂的痛,扶着水泥洗手台,好一阵才能从痛觉中喘匀一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
手上血泥交杂,终于把碰到的那脏东西连带着冲净了,伤口便绽露在面前。
他握了下拳,又舒缓开五指。
还好,骨头没事。
卫生间的镜子是用宽透明胶随意地贴在墙上的,碎了一半久无人修补,他洗净了手,重重喘了口气。
从镜中细细地观察自己的脸。
来回左右地看。
都给他打丑了。
他最烦别人打他的脸。
视线又一晃,便看到了身后的女人。
逼仄狭小的卫生间,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微微拉开了段距离,还是离的很近,靠在墙面,从镜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与她对视一瞬。
彼此好像都在疑惑对方今晚遭遇了什么。
水流从水龙头飞速冲刷着洗手池的水泥内壁,周边都起了一层湿滑的青苔,怀野用肥皂搓洗自己的手,很用力。
乔稚晚见他用劲儿不小,提醒了句:
“你有伤口,不能那么洗。”
怀野置若罔闻,唇角弯了弯,从镜中瞥她眼,笑了:“这么关心我?”
“……”
谁关心。
肥皂在手中搓起了泡沫,更强烈的痛感便随之而来,怀野屏住呼吸的同时好像也屏住了疼痛,反复地洗了好几遍,连带着把胳膊上的血迹也洗掉了。
触碰到了伤口,他暗暗吸气。
却也一声不吭。
还挺能忍。
乔稚晚心中这么想着,也不再多说了。
再一抬眼,他双手拉起了黑色的短袖下摆,劲瘦的窄腰一览无遗,高高地把衣服拽过头顶要脱掉。
然而似乎牵扯到了后背连着皮肉的伤,他的呼吸都重了许多。
怀野侧头过来,一双黢黑的眸子看住身后的她,眉心微皱,几分难耐,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磨出一句:
“喂,帮帮忙。”
乔稚晚下意识地犹豫了,她的手还忙着遮掩着自己的胸口。
怀野的胳膊都快抬不起,耐不住痛了,眉心微拧,额头凛出了层薄汗,看着她,再开口语气都放低了许多,“……姐姐?”
“……”
“帮我一下?”
他好像是痛极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不大空间中水汽肆虐,瞧着她的双眸竟有些湿漉漉的。
人也虚弱不已。
没刚才在门外那么闹腾了。
乔稚晚顿了顿,稍稍松开手确认了下自己的浴巾,走上前半步。
靠近了他。
她这才注意到他后背的伤有多骇人,红痕青紫遍布,有几处都绽开了皮肉。
这是,跟人打架去了吗?
怎么感觉只有他挨打的份儿?
他这种人,会乖乖吃亏?
乔稚晚正想着,他散漫的笑声便从她额顶落了下来,催促她:“喂,你别光盯着我啊,我有那么好看吗。”
真够自恋的。
乔稚晚心底翻了个白眼,抬眸看着他,开口淡淡地道:“怎么帮你?”
“帮我脱掉。”他说。
“……”
“快啊,”他很没力气似地,轻轻吸着气过滤着痛觉,对她颐指气使,“我真的太疼了,你帮我把上衣脱了。”
乔稚晚沉了沉气,说:“好,你先把胳膊放下来。”
他于是乖乖照做。
见她靠近,他不禁半眯起了眸,打量起她的脸来,唇边仍悬着吊儿郎当的笑意。
乔稚晚故意没看他。
她拽住了他上衣的下摆,手心攥住的都是血水和泥污,她往上提起,他太高了,便微微低下身来配合她。
那满身的伤,一点点地在她眼前尽数展露。
如此看来,更触目惊心。
乔稚晚都觉得自己今晚遇到的事儿不算什么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她不禁问出口,嗓音仍是淡淡的,“给人当沙包去了吗。”
怀野感受到黏糊糊的衣服从身上褪去,衣料磨过伤,他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但仍笑着说:“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关心我了?我还没问你,你突然跑这儿来洗澡是怎么回事?身上还弄那么臭——难道丁满没告诉你这儿只洗车……”
怀野话都没说完。
从衣服拽过头顶的缝隙看到。
一片浴巾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脚下。
“……”
乔稚晚:…………
空气都陷入了死寂。
怀野动了动唇,正要开口,立刻被她扬起一声铿锵地打断了:
“——不许抬头。”
“……”
他也没抬头啊。
乔稚晚的头皮都紧了又紧,卫生间的门大开着,外面的窗好像没关,一阵儿凉风夹着雨意,在她的皮肤流窜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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