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Chapter3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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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怀野的父母都是二婚, 各自离异。

由于常居国外的外婆身体欠佳,自怀野记事起,到正式回国读小学之前, 都是随父母在加州度过的。

怀野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但从小到大,他都深刻地知道, 他们对他是过于溺爱的。

说到底, 饶是生活在国外, 他们也是刻板的中式家庭,刻板的父母。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让他们把那些热情和偏执的宠爱都倾注于他这个“来之不易的爱的结晶”身上。

他们不允许他吃一丝一毫的苦,包括不仅限于, 哪怕知道他喜欢架子鼓, 早早送他跟着加州当地最好的老师学习,却丝毫不忍心他整日关在鼓房, 到点就来接他下课, 不允许他带鼓棒回家。

他们会跟老师商量上课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一个半小时, 这是劳逸结合最标准科学的时间,不可以有课外任务, 他还要读少年数学班, 连儿童架子鼓比赛都不会为他报名去参加。

父母始终认为, 音乐呢, 只是一种开发智商的兴趣, 并不指望他在此达成多么高的造诣, 也不在意他是否对此真的拥有这样的天赋。照他们的话所说, 他们家没有带着这种天赋的基因。

在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认知中, 为他规划好的人生就是尽早回国读书, 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过完一生,要么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牙医,或是像母亲一样成为一位经济学者。

前者治病救人,后者关心世界的变化,这才是最实在的事情,也是不需要花多大代价就可以达到的目标。

成为音乐家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了。

父母还会常常对着儿童溺水身亡的社会新闻啧啧感叹,这些孩子的父母真是不称职,十月怀胎,在爱中诞生的生命,就那么被洪流卷走了。

所以在加州的最后一个夏天,父母带着他去郊区度假,连屋后游泳池的池水都让人抽干了。就怕他们不在家,年仅七岁的他掉进去会出点什么意外,连打扫别墅的人都说,他的父母实在是太夸张了。

那时那条街上,也住着一户华人。

说是邻居,实则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小半个街区,这个世界上,特别有钱的人和一般有钱的人家,还是有点区别的。

从那座明显是请了设计师,精心打造过的瞰景别墅的玻璃外墙,巨大的花园,还有一望无际的游泳池,就能看出一二。

虽然那栋漂亮的房子最后几乎被一把火烧成了黑漆漆的废墟。

怀野却仍记忆犹新。

那座房子里,最让怀野印象深刻的,不是盛满水的游泳池,也不是精致肃穆如博物馆的巨大房屋。

而是几乎每天,那里都会飘出无休无止的乐声。

从早到晚。

像是永远不会被磨坏走针的留声机,永远不会卡带的随声听,像是一场背靠森林,坐落于街道边,与自然一齐孕育而生的天然音乐会,大提琴、小提琴、还有钢琴的旋律,不舍昼夜地在空气中缠绵,交织,像是天边的云一样,源源不断。

——那时年纪尚且很小,只接触过架子鼓的怀野,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把其中的乐器辨识得这么清楚。

他只能在睡前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用空荡荡的双手模拟打鼓,白天被父母按在桌前看枯燥无味的益智读本,做开发大脑的无聊数学题,然而,居然有人可以一整天都可以和音乐作伴!

这让他感到十分羡慕。

他终于有了机会。

那天父母要去拜访当地的朋友,他半夜小心翼翼地冲了个冷水澡,踢开被子打开窗户,还有阁楼的通风口,晾了一整夜的凉风,第二天还把脑门儿贴在晒得发烫的玻璃许久,从起床开始就撕心裂肺地假装咳嗽。

父母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地出了门,他也偷偷地从屋后摸了出去。

那半条街道很长、很长。

追着从身前身后掠过的闷热夏风,邻居烤披萨的香气,四周飞舞着绿色的蜻蜓,路边如野草一般疯长的薄荷树的清苦味道,当地少年们踩着滑板四处飞越的身影,花园里喷水器溅射而出的五颜六色的彩虹。

他跟着那缠缠绵绵,莹莹绕绕在耳边数日的乐声,几乎一刻不得停歇,终于跑到那栋庞然大物一般巨大的房子前,踩住台阶,高高攀上了栏杆儿,望了进去,终于得偿如愿。

说那里如宫殿也不为过。

一望无际的游泳池,纷香馥郁的大花园,洁白的罗马廊柱,足有二层楼那么高的透明落地窗。

轻纱浮动,绵长动听的乐声仿佛天籁,端坐于房中练习大提琴的少女的皮肤,在阳光下,如白玉般剔透。

她看起来比他大四五岁模样,却已经成了音乐最忠诚虔诚的信徒。

一袭白裙一尘不染,棕黑色的发垂至腰间,深邃的眉眼有几分混血的味道,混合着亚洲人五官轮廓的柔和,漂亮的好似不该出现在这人间。

少女的脑袋微微倾向怀中的大提琴,眼睫微垂,纤细的手腕儿带动琴弓翩跹,就能演奏出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怀野一时都忘记了。

自己到底是来听音乐,还是来看她的。

她那天显然也独自在家,守着四处空荡荡的琴房,沉浸到连菲佣送来的果盘都不曾碰过。

可当她注意到高高攀着栏杆儿,在外面偷看的他,抬眸朝他看过来时,他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沉醉与入迷。

是望不到底的寂寥。

空洞的寂寥。

假装享受的寂寥。

怀野那时尚且不能准确描述从她脸上看到的情绪。

但后来回国,从课本上学到了这个词时,第一时间浮现而出的,就是那日第一眼见到她的情景。

当时她看到他,还愣了一愣,接着音乐停下,她就从琴凳站了起来,施施然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知道她也许会赶走他,但他已经做好了绝不会如她所愿的打算。

甚至,他想像同父母讲条件那样,看十页科学读本就允许他打半小时的鼓,他也准备同她说,如果她放他进去看看,他可以用其他东西和她交换——虽然他那时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来讨她的欢心。

少女是会说中文的,也许她也听说过每到夏天,附近就会有一些在美华人来这边度假。

她不等他开口,便用一种疏淡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地对他说:

“你可以进来看的。”

她好像早已习惯了被人像欣赏艺术品那般,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打量、观看,也许来这边像隔岸观火一般看她的人不止他一人。

说完她又坐回了琴凳,重新拿起琴弓。

怀野过于迫切,都忘了去正门按门铃,直接攀着那栏杆儿,手脚麻利地就翻了进来。

他却没注意,下方就是游泳池。

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清凉的、充斥着淡淡消毒液味道的泳池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他,驱赶走了这个夏日漫长的闷热,还有独坐在房中计较三角形和阿拉伯数字的枯燥和无聊。

琴声没有再次响起,却听到了她银铃儿般清脆好听的笑声。

他得偿如愿地进到了她的家中,得偿如愿地掉入了有水的游泳池,当晚也得偿如愿地感冒了。

*

乔稚晚决定去剪头发。

照Rachel所说,淑女就是要留长发的,这样更贴合她的舞台气质,与大提琴古典厚重的琴音更为相衬。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才华,她精美的形象会使她获得更多人的喜爱。

往常她的造型都是Rachel请的常驻乐团的专门造型师来替她打造,如果她当日涂了过于鲜艳的口红,会被强硬地要求擦掉,Rachel会说音乐会那样高雅的场合,过于明艳的色彩会显得艳俗,拉低整场演出的效果。

除了正装和礼服,她几乎很少穿膝盖以上的裙子,演出时总是长裙逶迤,下了舞台她的日常穿着也以优雅的版型为主。

也许是真的逆反了吧。

她坐在这间质朴狭小的美发店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么想着。

刺刺借给怀野的那把贝斯是一把备用,弦老化不少,怀野下午从丁满的店里帮忙回来,带乔稚晚出去买了新的琴弦,她突然提出了想剪头发,于是他就带她来到这里。

这家店还做美容业务,怀野上次和丁满为了混入那家LiveHouse一人画了个鬼脸妆,热情的老板娘当时还叽叽喳喳的,问他这么帅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化成那副鬼样子,这次他带着乔稚晚进来,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帅哥,又来了啊!”老板娘放下贴着小广告的扇子,站起来,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这次又来画什么?”

又见到他身旁跟着的女人,更是眉开眼笑:“——唷,这是交女朋友了?”

乔稚晚才想否认说不是,怀野却轻轻拍了下她的脊背,示意她过去坐下,也笑着回应老板娘:“给她剪个头发。”

他也许也是不留神,拍到了她的腰。

乔稚晚腰有点敏感,意识到了,脊背稍稍一僵硬,她便被老板娘按住了肩膀,兀自带到了座位前,按着坐了下去。

乔稚晚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满地头发没来得及收拾,都沾到了她的鞋面儿,空气中飘着烫染头发时用的劣质药水味儿,很刺鼻。

老板娘问怀野:“小帅哥,你女朋友剪什么?”又绕着他转了两圈儿,还去摸他的头发,“你这头发呢,剪不剪?”

“我不要,”怀野讨厌被陌生人碰头发,躲开了老板娘,找了处地方坐下,说,“给她随便剪剪,别剪太丑。”

“……”

明明是她剪,问他干什么?

他还一副替她作了决定的样子。

乔稚晚腹诽。

“——好嘞好嘞,等等我哈。”

乔稚晚这进来了才有点后悔,从镜子中瞧了眼怀野,轻轻皱了下眉,趁老板娘进去里面,小小声地:“……喂,不能换个地方吗,非要在这里?”

怀野见她这幅嫌弃的表情,有点儿看笑话似地淡淡瞥她了眼,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儿,一脸的理所当然:“可以换,这是这片儿最便宜的了,你有钱我们随便换。”

乔稚晚心底呵呵两声,跟他认识这段时间也是学了点儿他的厚脸皮的,对他淡淡一笑,一五一十地说:“弟弟,雇我给你的乐队打工,怎么也得你出钱吧?你不管管我?”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从镜子里直勾勾地看着他。

倒是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隔着烟气,怀野迎视上她,听出了她在学他,唇角不禁扬起了笑意,好笑地对她说:“我说,你现在也太堕落了,下一步不会就是要找个人包养你了吧?你是不是今天还准备染个头,再发张照片,好好气气你妈?”

乔稚晚居然觉得他这个提议很不错,半挑起眉:“可以啊,你给我掏钱我就这么做,怎么样?”

怀野都有点儿招架不住她了,哭笑不得:“喂,你真的假的,你长这么大没染过头发?”

“没有。”

“你白活了,”他轻嘲着,稍稍别开脸,有点不自在似的,小声道:“不过我也没染过。”

“那你和我一起。”

“我不要,”他拒绝,“太二了。”

“你玩乐队不染头发?”她很是惊讶。

他都要气笑了:“你什么刻板印象,谁说玩乐队一定要染头发了。”

二人正这么一言一语地说着,老板娘出来了,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哎哟,小帅哥,真抱歉,我先得帮另一个客人弄一下头发,你女朋友先去洗个头等我吧。”

“好。”

怀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老板娘又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道:“不过,今天店里就我一个……”

“……”

怀野抬头,大感不妙。

老板娘转向乔稚晚,说:“美女,你看你是自己洗呢,还是等会儿我帮你洗?”

“不用了,我赶时间,”乔稚晚这时主动站了起来,看着怀野,唇角牵起,“他帮我洗。”

怀野:“……”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啦,”老板娘抱歉极了,“小帅哥,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就辛苦你了哈,等会儿给你们打个八折!”

说着,就去忙自己的了。

怀野都听笑了:“你真当我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把我带这儿来的吗,”乔稚晚理所当然极了,见他半天不动,又笑着提出条件,“还是,你想等会儿跟我一起把头发染了?”

怀野掐了烟,站起来。

他一瞬比她高出太多,莫名有了种奇怪的压迫感。

他垂眸看住她,咬咬牙,一字一顿:

“你死心吧。”

“哦,我听懂了,”乔稚晚眯起眼睛,半扬起脸,很是得逞,“那就是要给我洗头发的意思。”

怀野轻嗤,绕开她,朝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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