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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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版,改阿远的家庭背景,父亲是调来侯硐的警员,而把原属阿远的那些动人的家庭关系和生活细节全部移给阿云。阿远先来台北,半工半读念大学,阿云国中毕业来台北做事,阿远发现她初初长成为女孩子时的惊异和喜悦。两个由小镇来到都市的少年男女,有他们在大环境里的挫折沮丧,有他们在压抑着青春恣情里的迷失混乱,最后男的服兵役期间,女的嫁了人。这样一改,时间便可从六年代拉到目前,拍成是现代男女孩子生活的样式和情感,换言之,在吸引学生观众的商业诉求上,将更能引起共鸣。

问题是,阿远的家庭背景改给阿云,那么多丰富而真实的事件,除非放弃不用,假如要用,只好把原来走男孩子路线的故事性向,改为走女孩子观点来拍,于是产生了第二版。两人来到都市,男的为环境所变,逐渐飘失了自己,服兵役时携械逃亡被通缉,女的是她第一次全部投入的爱情完全失败了,靠着她源于家庭和乡土的伦理根基,她没有倒下。男孩的堕落,都在她遭受苦难的历程中,获得了救赎。

显然,第二版可拍得宛转暖和,颇有观察缘,煽情一些的话,拍成“阿信”式通俗剧,亦可以是一部阖府观赏的好片子。不过我们都不喜欢,非凡是改成像这样穷家庭里大姐姐长女的身分,太理所当然了,倾向典型化,不够新鲜。仍是原故事的长子好,男孩子的责任心、敏感、和脆弱,因为不是那么当然的,比较具有可塑性,所以也比较富于变化跟回味。

改来改去,似乎又绕回原地了,再把念真找来,将两个版本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唯一对阿远的父亲改成警员感到很难接受,他实在对警察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坏了。因而讲起他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一件事情,那时他的父亲经常去民意代表家打牌,母亲最恨父亲打牌,一打就到天亮,身体弄坏不说,也无法下坑,家里没有收入。他把这事情写在周记上,老师看了告诉他可以去检举民意代表,检举人一定要写真实姓名。他真的写了,偷偷跑到警察局,丢进去就跑了。结果警察把检举信交给民意代表,民意代表交给他父亲,他被父亲吊起来揍了一顿。

侯孝贤一听就说有意思,要放在剧本里。至此,决心放弃迁就游安顺辛树芬,回到原始点去想,而且故事是念真的,侯孝贤说还是尊重念真的感觉吧。如此一星期,徒劳无功。

五月十七日,游安顺带了他华冈艺校十五位同学来公司面谈,看看有没有人适合演阿远阿云。一大群豆寇年华的孩子涌进屋来,衣着入时,吱杂私语着,工作人员们皆为那扑面突来的一股生鲜气息而相觑惊笑,我才觉得自己老了,发现年轻真是没有妍丑,每一位都光亮好看。但他们是不会知道的,正如我在他们那个年纪,只觉得活着尴尬、别扭,恨不得赶紧长大,等知道的时候,又已经老了。似乎这已是宿命的一个悲哀。也许是受到这番刺激之故,傍晚在“客中作”想剧本,茫茫浑水中竟浮现了我们的第一座桥墩。

那是阿远生病,阿云来看他。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昏热柔和中睡去了,似乎回到从前通车上学的日子,阿远在火车窗玻璃上写英文单字考阿云。画面外阿云的声音说:“你睡着啦?”他是睡着了。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画面外依稀有人声话语,是与阿远同住的恒春仔在讲恒春老家中美联合军事演习的事,淅淅的水声是阿云在替他洗衣物。睡梦里他仿佛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讲小学五年级写检举信被父亲揍了一顿……阿云叫醒他,恒春仔已去上班,她也要回店里工作了。阿远起床送她出门,看着她慢慢走到晨曦的街道行人里去,一种很静、很远的心思。令我们想起山口百惠与三浦友和所演的“古都”的惆怅气氛。

镜头一跳,在火车上,侯硐线,他们和一干邻友回家吃拜拜,农历七月。家中气氛稍异,原来因为电视节目报导矿工生活之不实而引起所有工人罢工。晚上村子放映电影酬神,大家议论着罢工的事,忽然停电了。镜跳家中,摸黑里祖父在找蜡烛,却摸到炮竹,一点炸得烟屑四处,笑骂声渐静时,听见门启声,电灯开关声,灯亮了,是童年时代,父母亲去城镇替他们小孩买制服回来,深夜他们都睡着了,他迷糊看见母亲拿着衣服在熟睡的妹妹身上量比着。画面外有声音喊他,是现在的他坐在床边,屋外一干朋友叫他出去玩。他们玩踢罐头,月空下的小村,嬉闹声,有音乐升起。

镜转第二天一大清早,矿工们结集到矿坑前,亦不入坑。中午阿远跟阿云送粽子来,办公室那边换了人来谈判,愿意请客道歉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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