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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柜,岛上的一户村落。风从海平面推着浪来,到这里一收,给关进黑麻麻的礁岩柜中,关不住,激怒的浪轰隆隆迸发出来,云崩岸裂。
此时风季已过,大太阳登场,经过一整个季节盐和风的吹洗,村子干净得发涩,石墙石阶在太阳下一律分了黑跟白,黑的是影子,白的是阳光,如此清楚、分明的午后,却叫人昏眩。而颜焕清多半泡在村外客运站牌对面那家鸟极了的弹子房,泡掉一下午。
说它鸟,不仅因为它是仅有的一家,陈年老月就那个瘪老头子蹲在黑板旁边记分,而且那张一百零一座绿布台,说是给幼稚园小班生玩的也没有人怀疑。矮矮一间石房子,挤了五六个大男生,撞球的声音,叩叩达达空脆的响在这个燠热寂寞的下午,叫人丧气透了。
泡,泡得起沫。再泡下去要打架了,阿清把竿子一扔,从冰箱捞三罐沙士,像三个手榴弹,抛给阿荣郭仔,一口气干光,零零落落走出弹子房。不然,在大马路上踢罐头,比比谁踢得够远够响,哪个倒楣哪个输了,这次不幸的是阿清,被指派朝一干观光客背后跑去,喊着:“喂,喂。”跑到一个米粉头女人前面,九十度一鞠躬:“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瘪老头子可不含糊,把他们的欠账记在墙边日历上,被机车、肥料、水泥广告占去大部分空白的日历,密密麻麻,横的竖的写了不晓他哪国文字。代表阿清他们这一伙的是团黑圈圈,某月某日汽水几瓶,香烟几包,隔些日子瘪老头子他老婆就送到家里来,算算多少钱。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清他母亲连骂他的气力也没了,把钱数给人家,碰巧他在,就跟仇人似的恨恨瞅他一眼。
每次他似乎看到母亲悉悉碎碎走进里面房间,跑在床边,掀起榻榻米一角,掏出藏钱来数。他父亲经常当门坐在一张摇椅上,迎着门外的亮,成了一廓静默的翦影,也许在看海,也许什么都没有,谁知道。都令他想跑出这间老黑屋子,跑到大太阳下,让光挞挞的太阳把自己都晒瞎,晒干了。
经常他就是这样,跑回来,家中已吃过饭,饭桌上收拾得很整洁,盖着报纸,他将热水瓶的开水泡了饭,坐也不坐,站在那里稀里呼噜扒完饭,碗筷一丢,又出去了。站在阳光反射的石街上,光是发慌,没道理的就是慌。照着阴凉地里的老黄狗屁股就是一脚,看它夹着一条老秃尾巴逃命去了。他不难在小白菜家的杂货店对面找到阿荣他们,一票家伙色痨痨的聚在城隍庙前闲扯淡,无聊得就能打赌谁敢脱了长裤走进店里,跟小白菜买花生来吃。阿清当街把长裤脱掉,剩一条肥大无比的短裤头,假如在他布裤上出现“面粉”两个墨黑大字,也不会有人希奇的。他摇摇摆晃横过马路,走路的那德行,着实该换上一双木屐,喀啦喀啦把条白花花的巷子踩得又老又丧气才佻!然后他们蹲在庙前嗑掉一下午的花生壳和烟蒂,拍拍膝盖,走了,把满地花生壳踏得枯痴枯痴乱响。
有时候把阿荣家野狼骑出来,几个人扁扁一串挤在车上,呼啸飞到马公镇上看电影。破烂电影院,演的不知哪个朝代的祖母电影,从头到尾下不停昏昏暗暗的黄雨似的,他们一排人把腿翘在前面椅背上,几次断片,就鸡猫喊叫吹起口哨来。阿清两条胳膊摊在椅背上成一个大字,望着戏院屋顶的破洞瓦缝中透进来的光线,光里忙忙乱乱跑着灰尘,像他家那栋老黑屋子……
很远以前的事,他父亲还没有被棒球打到太阳穴以前的事了。似乎是晚上的船到马公,父亲从本岛回来,到家他们却睡了,母亲一个个喊醒他们,看看父亲给他们带了些什么好玩意儿。哥哥是一套二十四孝图画故事书,姐姐一盒十六色粉腊笔,他的是一架玩具飞机,母亲得到一块布料。晕糊糊的灯光下,母亲把料子透光抖开,天蓝色或是孔雀绿,分不清了,感觉真像是一糊温柔死人的绿水把他们都包在里面了。
父亲笑呵呵的把他一举举到半空中,撞到了灯泡,灯光一摇动,屋子里的影子都幢幢的跑了出来,房屋像船在浪上大大晃荡起来。母亲似乎不太满足布料的颜色,说是太年轻了。但那个晚上真是快乐的。父亲还打开一盒绿豆糕,有梅花形,六角形,鸡心形,枕头形,让他优先选一块,他选了正方形,觉得很像漫画书里他所爱的机器人。他记得姐姐那块鸡心形的舍不得吃,用日历纸包好藏在抽屉里,第二天却被老鼠吃掉了,姐姐哇哇大哭,虽然再补给她一块绿豆糕,仍是伤心了好久。还有五爪苹果,当场切了一个五口人吃,一人分到一爪,姐姐也是弄到香黄的苹果肉都铁锈光了,才极其宝贵的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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