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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逼迫
俗言道:“打折胳臂往里拐。”那说的是自己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因着别人来损害自己的。可是赵五夫妇,在今天情形之下,觉得俗语有些不可靠,他老两口子正仗着女儿这点儿抓得住人的魔力,想敲凤八一个大大的竹杠,不料自他女儿本身起,就有点儿唱异调,吓得老两口子再不敢提一个字。到了次日中午,玉玲草草地漱洗一番之后,赵五奶奶端了一盘天津包子放在桌上,因笑道:“姑娘,你喜欢吃狗不理的包子,我就是亲自去和你买了来的。”玉玲坐在沙发上,把天津一张小报捧起来看戏单子。赵五笼着袖子抽烟卷,站在桌子那边斜眼偷看姑娘。玉玲看了报,眼光对了报上,自言自语地道:“啊!可和我贴出戏来了,《算粮登殿》,这样重头戏!”五奶奶手扶了桌子角,慢慢地走过来,低声笑道:“不是上次说好了这出戏,你没有露吗?今天还是唱……”玉玲仰起脸来问道:“今天?今天压根儿我没答应唱戏。”赵五道:“人家给了咱们一个面子就是了,也不能永远和前台别扭下去。”玉玲道:“叫我和前台闹别扭,是您;叫我别和前台闹别扭,也是您!戏可是由我唱,难道我就不能拿一点儿主意。”说着,她绷住脸子,又捧起报来看。
赵五倒不敢说什么,口衔着烟卷,两手笼了袍子袖,在桌子那边来回走着。五奶奶笑道:“这话回头再提吧。包子冷了,你怎么不理?”玉玲将报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望了五奶奶道:“一提到什么,你就说着我是你肠子里出来的。你把我当着狗,于你有什么好看?”五奶奶笑道:“你可别挑眼。狗不理的包子,天津街的人谁不去尝尝。我说你不理,这就犯了忌讳了。凭我跑上这么一趟路,老远地和你端了包子来,你也得包涵着一点儿。”玉玲道:“还要怎么包涵,我要不是包涵,我还不在天津唱戏呢。”五奶奶没有接着向下说,把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子热茶放在桌沿边,因道:“这也是刚沏的好香片,喝吧,姑娘。”玉玲看到父母都对自己这样将就着,也不便尽管跟着发脾气,只好坐在桌子边喝茶边吃包子。
赵五向他女人道:“午饭咱们吃什么呢?问问姑娘。她喜欢吃鱼,中午吃大米饭吧?你问问。”玉玲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因道:“还问什么,我又不是个泥菩萨,你们这样当面说话,我都不听到。”五奶奶道:“好,就是吃大米饭。饭后让老六来和你吊吊嗓子吧?”玉玲斟着茶喝,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说咱们是生定了这条穷命。假如你们要依着我办,在凤八手上拿过三万五万来,那还真不算一回事。于今抬不起身价来,还不是向下当戏子去。”五奶奶走过来手扶了桌沿,望了她的脸,低声道:“你有这意思跟凤八,我们做娘老子的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你要知道人家是娶你做二房。”
玉玲微笑道:“你当我是个傻子。到了现在,我还摸不清是做大房,做二房。有道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赵五坐在她对面,只是笼了袖子抽烟卷,这时却抬起手来,连拍了两下桌沿道:“你既有这番话,女大不中留,我也由你去。指望了你一辈子,直到现在,除了北京置下两所老房子而外,在自己家里乡下也没有置下多少南庄田北庄地。你在凤八那里给我弄五万块钱来,我就让你自由自便。有了这笔款子,就是走不动拿不动了,收一点儿地租,我还可以过日子,那我就不怕了。”玉玲静悄悄地斟着茶,点了头道:“我也晓得您的目的是这个。这话又说回来了,除了这个主儿,一下子就想人家拿出五六万来,亮着灯笼也没有地方找去,我也不愿多说了,反正我这点儿意思,您二位老人家也明白。”
赵五夫妇听了这话,不免面面相觑,真没想到姑娘突然地变了卦。这变卦的原因何在,虽不可知,大概昨天晚上她一人出去,多少有点儿关系。赵五奶奶首先这样想着,可也不便直率地向她问着,因道:“我们是怕你受委屈。若是你觉得很有办法,不会受人家的委屈,那我们老两口子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八爷说是到北京去了,也不知道是真去了没有?”玉玲道:“我也不妨对您直说。昨晚上我和他通了一个长途电话,那倒是实在上北京去了。我自己相信,还可以把他抓得住。不过赵副官、高副官两个人,老爷子可得好好儿地去应付他。事情若是弄不好,也就是他两个人的鬼。您要是信我的话,也许您发得了这笔财。”赵五开着五万块钱的大口,以为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不想玉玲考虑也不曾考虑一下,立刻书下了一张保险单子。这就对五奶奶望着,好半天没有作声。五奶奶不敢和女儿说什么,却是沉下脸色对赵五道:“没有事,成天在家里穷啾咕,好好儿的事情全都让你弄坏。谁也不是三岁两岁的人,什么事情不知道,老要你盯着出穷主意。我们娘儿们的事不用你管,你出去溜达去吧。”赵五看看女儿,又看看自己老女人,心里也就有八分明白,于是扭转头开了房门向外走。在他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道:“不让我说,我就不说。我这件安排,也无非是为了大家好。”这样嘟嚷着,他就走出去了。
赵五奶奶等他走久了,才笑嘻嘻地向玉玲道:“这老梆子财迷脑瓜,非这样撅他不可!你的终身大事,自然要让你自己来做主,他不能强迫着你,也不能拦阻着你,你放心就是了。”玉玲也没有说什么,吃了几个包子,喝了两杯茶,自到隔壁屋子去梳妆去了。赵五奶奶未便跟着,自呆呆坐在外面屋子里。
不多一会儿赵五又推门进去了,口里唧哝着道:“这世界,到哪里也透着人是一双势利眼。势利呢,谁又不是这样,可也别现着太过才好。”赵五奶奶望了他道:“在外面多混混儿,不好吗?又啾咕着回来了。”赵五道:“并不是我又啾咕着回来。馆子里那刘胖子看风转舵。往先瞧着凤八爷和我们帮忙,他就说着另一样的大话,说是凤将军、龙元帅,那他全不含糊。戏馆子在租界上,官场的势力压不着。其实呢,倒不敢和我们别扭,究竟怕凤八和租界上的洋老爷说话。现在晓得凤八不捧场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姑娘有两天不唱戏,这两天他要姑娘补唱四天戏赔偿他。说是赔偿,其实就是罚四天戏。咱们姑娘大小是个角儿,南往上海,北奔张家口,什么事儿没见过,倒要跑来天津街这地方受罚。”赵五奶奶鼻子一耸,哼道:“他敢说这话?罚?”赵五道:“他为什么不敢说?他说,若不照唱四天戏,就扣住咱们的行头。当然,他是这租界上有名的混混儿。他要一变狗脸把行头扣着,咱们可也没有他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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