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也搭不出少爷的架子，只能亲自动手，教丫头将小菜一碗碗的从洞中递进来自己接了，摆在台上，又将筷子传递进，先盛了一碗饭给他。少雄里面吃着，丫头便在洞口外边伺候。今晚他尽量吃了两大碗饭，仍和适间般将小菜一碗碗传将出去。丫头道：“少爷等一等，我马上绞手巾来，给你擦脸。”少爷便教她带信说：“你去看看，太太倘若没事，请他过来，我有话说。”丫头答应去了，不多时送手巾过来，道：“太太说的，今夜她身子不舒服，适间连夜饭都没有吃，教少爷早些安歇，明儿她一准来看你便了。”少雄听说，心中就大大的不悦。他原想唤了娘来向她要几百块钱，预备出去零用的。现在还当着娘有意不来，也同他老子般不欢喜他了。故此气得没话可说，抹好了脸，将手巾从洞口抛出外面，骂声：“滚蛋。”重复将那张报纸钉没了洞口。看看钟上，还只八点没敲，去三更时分，可早得多呢。少雄此时，真的是度日如年，巴不得立时三刻，到了十二点。但房间内钟的快慢不妨由自己指拨，只是钟拨快了，底下人声未静，仍旧无能为力。没奈何，只得耐心等候那自鸣钟一点点的过去。好容易挨到十一点半，少雄推开后楼窗，见月光射处，靠汽车间正面的屋沿上，高高竖着一段竹梯，知是桂林安排下的作用，心中十分欢喜。等了一会，不见有人上来，少雄又暗暗吃惊，想桂林莫要安梯子，被巡捕看见出了什么乱子，不然何以梯子放着，人却老不上来呢。又想惜乎这梯子靠不着楼窗，这里离屋面多么高跳不下去，如何是好。正转念时，忽见竹梯上冒出一个人头，月光之下，须眉毕现，不是桂林还是谁。”少雄心中大喜，轻轻拍一拍手，桂林也击掌相合。看他上了屋面，轻脚轻手，连爬带走的到他楼窗下面低声问：“少爷，可跳得下么？”少雄道：“这么高，怎跳得下？”桂林想了一想说：“你先丢一床棉被下来。”少雄依言，在床上拉了一条野鸭绒大被，从楼窗口抛下，桂林接住，摊在屋面上，说：“这样你可以纵下来。”少雄跨上窗沿，试了试仍旧不敢。桂林见了，倒着急起来，说：“你有束腰带没有？”少雄闻言，也想起了电影中一班人跳楼窗的方法，忙在衣架上拿一条纺绸汗巾，一头牢牢的系在窗槛上，自己脱去长衣先丢了下去，然后放大胆，跨出窗沿，两手紧握汗巾，徐徐的一手手松下来。不消几换手，桂林已接着他，拦腰将他抱住，轻轻放他在被头上。少雄喘息了一阵，重振精神，站起身躯，桂林替他将长衣被头卷作一捆，一手拿着一手扶少雄颤巍巍的走到竹梯旁边，忽听下面有人讲话声音。桂林探头向下望了一望，疾忙缩头不迭，说：“巡捕！巡捕！”少雄也惊得面无人色。不知后来闯祸与否，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回 妙安排幸逃双主仆 怪现状急杀两夫妻

前回说到，周少雄串通汽车夫桂林，好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得由楼窗口跳到屋面上。正欲跨竹扶梯下地，陡闻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桂林探头见是个巡捕，慌忙缩头不迭，你道巡捕一个人怎生说话？当然另有个答话之人，此人便是桂林预先派下的伙伴，名唤阿六，就是他手下的小汽车夫。今儿也与闻其事，同桂林两个合演一出双救主。桂林上屋，他便守在下面，还装得很好的模样，大开着汽车间门。电灯明亮，开足自来水龙头，赤着双足，手执皮带，在那里冲洗轮盘。一部竹梯，就竖在他面前灯光之下。这原是桂林安排下的计较，恐闭了门，黑暗中倚着梯子，街上巡捕走过，见了一定生疑。要当是窃贼上屋，喊叫起来，不免闹出乱子，所以特地装出这个模样。竹梯放在明处，以避巡捕过问，他虽设置周到，然而巡捕经过这里，见了梯子，也不免动问：“你们夤夜上屋则甚？”幸亏阿六颇有急智。他说：“今儿白天有两条里胎，晒在屋上，不曾收取，后来开少爷出去，直到这时候方才回来。橡皮的东西，倘若不收，只恐被野猫咬破了，回头赔不起，所以只好趁着月色，上屋收它下来了。”巡捕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况又是他们自家屋顶上，自然没得疑义。问过之后，也就走往别处巡逻去了。

阿六看他走远，始拍拍手说：“你们下来罢。”桂林先把一捆东西抛下地来，然后与少雄两个，鱼贯而下。到了地面，少雄还是面如土色，皆因适间被桂林巡捕两字的惊吓，吃得大了。阿六慌忙端出一条长凳，请少爷坐。少雄略定一定神，便与桂林商议：“现在出来虽然出来了，张大小姐既已回报不在家中，自己又这般的狼狈模样，一时倒没个去处。今夜往何处过宿方好？”桂林道：“这有何难，开栈房去便了。”一句话将少雄提醒，当即立起身说：“坐在这里，不是了局。恐里边有人出来看见，不免连累你两个人。事不宜迟，桂那里开栈房去罢。”桂林说：“少爷休得性急，作事须要手脚干净，上面痕迹还多着呢。”说时重复升梯上屋，少雄不知他上去干什么事，一会儿见他笑嘻嘻的拿着条汗巾下来说：“我跳上去替你把这带子解了下来，还把楼窗虚掩，免得明儿被他们看出你打从这里屋面上下来的呢。”少雄听了，暗赞他办事大有道理。桂林又唤阿六做对手，扳倒竹梯，扛去还了借来的人家。手续停当，主仆两个，也不坐汽车，雇两乘黄包车坐了，径去找栈房安顿。他们恐树雄要派人出来寻找，所以大栈房不敢住，却投一个中等客寓借宿。少雄也算出世以来，第一遭落难，今夜哪里有心思安睡。桂林别处另有个秘密家庭，所以陪了他主人一会，就推头说：“我今晚还得回公馆去探听消息，明日一早，准来报告少爷。少爷也早些安歇罢。”少雄心中亦以家内发觉他逃走之后，不知有何举动为虑，听|桂林肯去打听，倒也正中下怀。当即一口应允，说：“你明儿早些前来，我这里等着你回音呢。”桂林诺诺连声的去了。房间中丢下少雄一个人，眼望着一张半明半暗的电灯，见它放的光，也带几分儿黄色。灯罩上尘埃堆积，蛛丝围绕，看上去倍觉凄凉。不但如此，就床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闻着了令人难受。被褥虽洗得很白，摸上去也浆硬糙手，暗想照这样的睡了上去，怕不要擦破皮肤么。看看房间内，各样陈设，比自家公馆内下人用的还劣上几分。少雄好不丧气，不过事到其间没奈何。既来了也只得挨此一夜，自己也不预备安睡，就和衣在床上横了一会。究竟他昨宵辛苦了一夜，今儿又熬痛含悲，担惊涉险，诸苦备尝，身子疲乏已极。到得床上，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到天明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了方醒。此时他也顾不得干净、龌龊、糙硬、舒服，忙拉被头盖了再睡。醒来已红日满房。桂林也来望过他一次，见他熟睡着，出去兜了个圈子又来。少雄看见他忙问那边事体如何了。桂林道：“早上我出来时候，还没听得甚风声。大约他们见时候尚早，疑惑少爷还睡着，不敢到房中去惊动，所以未曾发觉，少停到吃饭时候，不闻少爷呼唤，想必就要看穿了。”少雄点点头，其实这些话，都是桂林杜造的。他昨夜自从这里出去陪姘头睡了一夜之后，脚尖儿何尝到过主人公馆，见少爷动问，只可信口开河，空言搪塞。但少雄却深信不疑，实因他平日相信桂林太甚，以为他说的话，没一句靠不住，谁知竟没一句靠得住的。所以主人过分相信奴才，可就不免要被他们捉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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