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报旧怨流氓遣恶党 拜老头纨袴作帮匪

讲到少雄的汽车夫桂林，下车追赶掷包的人，那人两条腿虽快，究当不起他们四面兜拿，逃不到一条马路，就被印度巡捕迎面挡住去路，后面一班人也夹脚赶到。霎时间，这人已被一个巡捕夹背心一把抓住了。桂林奔到，诉说前情，众人也觉他身上臭气难闻，都掩着鼻子。看那被捉的瘪三，还嘻开着嘴在那里好笑，似乎窃喜自己大功告成的样儿。巡捕见了，赏他两个嘴巴，他也知趣就此不笑，做成副哭丧脸儿。桂林引他们到汽车旁边，看着少主人和大小姐两个都呆若木鸡，身上斑斑点点不堪向迩。旁边一班看的人，都掩着鼻子，可笑他二人还张着鼻孔，赏这香味呢。巡捕问他们姓名住址，少雄受惊得回话不出，桂林代他答复了，几个巡捕始簇拥着那瘪三去了。桂林问少爷如何办法，少雄未答，大小姐说自然回家去换衣裳。要紧再挨下去，一定要发痧咧。桂林依言，先送大小姐归家，然后再开少爷回转公馆。少雄恐进前门被人看见他身上的秽迹，不免动问，故而敲后门掩回房中，沐浴更衣，觉得身上还有余臭，心中不胜懊丧，他那部汽车也免不得要大大的冲洗一翻。这夜的游兴就此打消，少雄一个人在房中思来想去，觉得今儿这件事与前日那封信必有关系，不然决没这般巧事。前日信中附着秽纸，今日便丢一个粪包，仿佛预给个警告一般。但那天信中还画着柄手枪，只恐他们将来还要拿卫生丸请我。这可不是玩的了。想到这里，急得满头是汗，又想自己己素无仇家，何以还有人暗地算计，这倒令人很难解呢。这夜他心中反复盘算了一夜，忽然灵机一动，暗道：“我接信的前一夜，不是和张大小姐同在戏馆中看戏吗，记得还有好几个西装少年，看着我们出来时候，也还跟着。直到我们汽车开远了才罢，第二天就接到那一封奇怪信。看来与昨夜那班人未必没有关系。而且大小姐见了他们，也面色改变，不似往常般落落。还不住问我，可认得他们。何以别的时候一般有人看她，她非但不问我一句，还得意洋洋面带笑容，尽人饱看。这其间就形迹可疑得很了。莫要她与这班人暗下有什么仇恨，却把怨气泄到我的身上，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无奈大小姐守口如瓶，不肯轻泄只字，多问了，她反要生气。这便如何是好？”可怜少雄，这一夜心事重重，通宵不曾合眼，天光明了，他方有些儿倦意。正欲安睡，那服侍他的娘姨，还道少爷当真每天上着学堂，所以到老时候就要紧催他起身。

少雄不便再睡，倦眼朦胧的起来，揩面漱口完毕，探知老爷还未下楼，疾忙到书房中偷打一个电话给大小姐。恰值大小姐昨儿睡得早，今天也早起身了。少雄回她昨夜可曾受惊，大小姐答应：“尚好，你自己如何？”少雄说：“我也不觉得什么。”大小姐又说：“我回来之后；足足记挂你了一夜。现在还要同你讲几甸话，你马上到我这里来罢，路上须要小心，最好遮了车篷，教桂林开得快些，一路休得耽搁，就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也休去看他，切切牢记。”少雄听了，又不知道是何玄机，问她时，大小姐说：“少停当面告诉你，德律风中不便讲呢。你若没吃点心，到这里来，我有好东西请你。”说罢，摇断电话，少雄味一味大小姐说的话，觉得太没头脑。惟有当面问她，自能明白。因即命人唤桂林开车出来，太阳当头，本来不下车篷，少雄坐在车上，细想大小姐叮嘱之意，也许为着怕太阳晒黑了我的面孔呢。心中非常感激，不多时到了张公馆。大小姐蓬头赤脚的靠在沙发上，看见少雄，说：“你来了吗，昨儿你送我回来之后，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记挂你不知可平安回家。摇了三四回电话，老没倔音，急得我一夜不得安睡。早上你自己来了电话，我方才定心。究竟你们公馆中，难道是无人荒岛，为何夜间就没人接电话了呢。”少雄说：“我们的电话在书房中，也许师爷走开了，当差的偷懒到后门口和邻家的娘姨们说笑，就没听电话的人咧。”大小姐摇头，骂：“这班男当差的真是该死，怪道才实告诉我，这里粗做的沈妈，和对门陈公馆二爷姘上了，现在我还没查出真凭实据，如其有了凭据，一定教她滚蛋。下人们这般不规矩，还了得么？”少雄笑了一笑，大小姐身子向里缩一缩，让出尺许地位，用手拍拍，教他坐下。少雄依言，挨上去坐了。大小姐低声说：“我现在告诉你一句话，你听了休得吃醋。可晓得昨儿丢我们屎的是什么人？”少雄说：“不是个瘪三码子吗？”大小姐道：“冤有头债有主。下手的虽然是个瘪三，那主使之人，我现在也想出来了。”少雄问哪一个，大小姐面带微红，说：“就是写信给你的那人呢。”少雄不觉笑了道：“这念头我也早转到咧。只是无名无姓，仍旧没法摆布于他。”大小姐摇头说：“只恐有了名姓，你我也奈何他不得，此人便是那天戏馆中所遇一个年纪最轻的朋友，从前我也认得。”少雄听说，面色陡变道：“你也认识吗？为何那天不告诉我？”大小姐笑道：“教你休吃醋，你面孔涨红了则甚？告诉你，认识有好几种等级，邻舍隔壁看见了，点点头的也是认识，不见得个个都同你一般地位。那人名叫钱尧光，从前住在这里相近，所以与我相识，也不过点朋友罢了。他还转了我多时念头，我不肯睬他，他心中十分恨我。后来我见他不怀好意，看见也不再同他点头了。搬开之后，许久不曾相见，那天戏馆中不期而遇，你问我认得不认得他们，我因姓钱的已久不招呼，况且他们非止一人，其余都是陌生的，所以回答你不认得，并非为过。第二天，你接到信，我就疑心是他做的事。一定见我同你要好，想起了自己从前转我念头不着，心中嫉妒于你，故而写信恐吓。我不敢告诉你，皆为生怕你害怕的原故。不料昨儿又有这桩事发生，当其时我吓昏了，没有想到，回家才料到。也许是他的主使，担心着你路上受他暗算。因此一夜不曾睡着，早上电话中教你途上小心，也为此意。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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