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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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里刚发落完,大门外呜呜汽车叫,原来是他太太回来了。倪妈飞奔出去开门,子文也跟到客堂中迎接。孔太太见了他,说:“这般时候,你为甚还不到楼上去。”子文赔笑脸道:“我想等侯你回来,一同上楼,故而在书房中看书。”孔太太怒道:“我又不是不认得上楼扶梯的,为何要你同走?”子文见太太发怒,不敢分辩,只答应说:“是了,以后不敢,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就是。”太太方息了怒说:“你随我来。”子文答应晓得,当即从着他太太上楼。这件事可惜没被高升女的看见,看见了她一定还要疑心妇女三从,孔老爷还有四从呢。到楼上孔太太骂他:“疴屎口,去年大除夕,可惜没用草纸给你嘴上揩一下子,放出屁来触人家霉头。下次再要放屁,我可要打你的嘴巴了。”这几句话,原是孔太太在那边席上受了气,来借他发泄的。但子文听了,也同适间高升女的领他的教训一般,瞠然莫明其妙。只觉自己一定有个错处,以致太太动怒。除却低头服罪之外,那敢再回一句口。致于究竟错在哪里,他也始终未曾明白呢。孔太太见他认了错,也就没话说了。子文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太太睡过一宵,次日倪妈来代高升回头,说:“高升今儿已住回家里去了。他留言给老爷,身子健些,马上就来当差的。”。孔太太问什么回事,子文便将高升害病,这里没人服侍,所以教他住回家里,使他妻小便于照顾之意,对太太说知。太太笑道:“你倒很体恤他们底下人呢。”子文大笑。

按下这边,再说高升夫妇,昨儿听了他主人一番言语,那女的虽然漠不关心,男的却大为感动,又被倪妈几句话,说他拖得一身债,都为娶这婆娘的缘故。现在一场病,也是为债所逼,急出来的。这何尝不句句实情,语语动听。想到现在娶她来家,能依我些,顺我些,倒也罢了。偏偏说东话西,说长话短,动不动哭哭啼啼,仿佛冤枉了她什么似的。其实这句话乃是高升自己不明白,他已五十余岁,那女的只有二十挂零年纪。攀亲时候本来心中不愿意,只为爹娘贪几个茶礼,强替她答应了。这头亲事,教她怎得不冤。然而高升可以为自己花费这许多钱,吃了这许多苦,女人心思就应该向他的了。如今不听他说话,就是大逆不道,夜中愈想愈恨,更兼他有病人,肝火颇旺,一夜思量,衔恨切骨。次日黎明就雇车住回家去,连主人面前也不及面辞,只托倪妈留一句口信,回到家中,他女的哪肯愿意服侍他。高升呼唤,非十声八声不肯答应,问她何以如此,她不是推头替小的穿鞋着袜,便托辞自己泡茶泡水,不在家中。高升同他吵闹也是没用,有时反惹那女的痛哭一场。高升怨恨之极,无法可施,只苦自己病未痊愈,不能出来。不然离开眼前,管他娘好好歹歹呢。他心中越急病越不肯就好。有一天他忽然转到一个痴念头,想那日曾听主人说过,古之贤妇,夫有疾,则割股以疗之。至诚所感,无有不药到回春者。心中盘算,自己此病,若有人能割股煎汤我吃,大约就容易好了。想想儿女太小,只恐熬不起痛苦,舍此之外,惟有这女的。她是我老婆,我病到这般模样,她理应割股煎汤治我,这是责无旁贷的。他心中转到这个念头,也不顾女的肯不肯,当时就要求她割股。乡下人皮厚肉嫩,刺她一针尚且怕痛,何况剪她一块肉?起初听丈夫向她如此要求,以为是取笑之言,不以为意。后来见他愈逼愈紧,方知当真要她割肉煎汤了。这件事教她怎能答应?因此很坚决的回头他:“你要吃人肉,我可不能从命。我嫁你是来当家,不是来舍身的。”高升听说,气涌心头,道:“你不肯割股,就是不想我病好,难道预备我死了,你另外去嫁别人吗?”那女的也在气头上,一时冲口出来,顾不得忌讳,答道:“那是也说不定的。”高升一闻此言,气得他几乎喷出血来,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咬紧牙齿,顿起杀妻之念。不知这件事他怎样的实行,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种恶因卒演惨剧 交鸿运独得锦标

高升女的因一言之微,顿使她丈夫起了杀妻之念。不过高升那时手无寸铁,更兼病中力气衰弱,那婆娘虽属女流,究竟乡下人身强力大,高升也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毒念虽起,眼前只可按兵不动。但人在病中,倘起什么念头,大概比无病之人,更为狠毒。皆因无病之人,在外终不免有种种杂务,乱他心思,有病的便心神归一,念念不忘,所以吸鸦片烟的人,横到榻上,心计比较平时为工,就是这个缘故。高升处心积虑,非止一朝。那天他自觉精神比往时稍健,身子也能起床了。忽想往孔公馆见见东家,他女的素来不关痛痒,也没心思阻止他休得出去吹风,尽高升自己拄了根拐杖,踅到孔公馆中,倪妈见他瘦得同一把枯骨相似,说:“高升,你病到这般模样,为何还要来呢。”高升哼哼道:“我想趁现在还走得动,见一见老爷之面,恐怕后来虽然要见也不能够了。”倪妈说:“呸,你休得放屁,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说断头话?”高升只顾摇头叹气,倪妈怜他走不动,便助他一臂,扶到他书房门口。那时子文正观书入了神,两眼张得似铜铃一般,几乎从书面直透书背。有人进来,他哪里在意。高升有气没力的叫一声:“老爷。”子文举目,见了他顿乞一惊,因他正看《后汉书·韦彪传》“孝行纯至,父母卒,哀毁骨立”,眼前忽现一个瘦人,他还当昔贤显灵呢。仔细一看,方知就是高升,然而可与去时候大不相同。不是声音可辨,几乎认他不得了。子文惊问:“高升,你来做什么,身子好了没有?”高升摇头说:“我只恐这一回见过老爷之后,下一次就不能再见你恩主了。”说时晞嘘垂涕。子文听了,不知怎的忽然也眼泪直淌出来。没手巾擦,便拿袍子袖拭泪。见高升立在那里,两腿有些儿发抖,知他站不住,说:“你就椅子上坐坐罢。”高升道:“老爷在此,做下人的哪敢就坐。”子文顿足道:“唉,病到如此,还要尽什么理呢。”高升听了,先告一个罪,方挨在椅子边上坐下。子文问他来此何事,高升哽咽说:“别的底下人不敢有干老爷,请老爷念底下人跟随这些年,还没甚过失,此番设或不幸死了,两个小的还望老爷照应,收在公馆中学学小厮、丫环,将来能得有碗饭吃。底下人虽死,也不忘老爷大德的。”说到这里,呜呜咽咽的哭了。子文也替他伤心,说:“高升你不用愁死,古人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倘若命不该绝,无论病到怎样,也一定死不了的。何用杞人忧天!不过你说的话,固然是宁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万一有其差池,你是我的旧仆,儿女不妨在我这里收养就是。你那女的,倘愿意到我公馆中吃一碗饭,我也肯的。”高升听了,低头不语,半晌没说话了。就此起身,叩别老爷。子文哪里让他磕头,忙唤别个当差的扶他起来,送他出去。高升走出了书房门,子文忽想起一件事,慌忙自己赶出来叫住他们,身边摸出五块大洋,交给高升说:“你大约家中没有钱,这个拿去零用罢。”不意高升不肯全收,只取一块钱道:“老爷恩赏,底下人感激不尽,只是眼前还没甚用途。这一块钱我拿去作了车资,其余暂存在老爷这里,待日后有了事,再来领老爷的赏赐罢。”子文听他这般说,自然也不相强,重回书房中读史去了。那当差的送高升到大门口,要替他雇车。高升说:“不必,让我走一段,活动活动血脉,再坐车回去便了。”那人还要送他一段,高升仍谢绝说:“也许老爷有事唤呼,不敢当你老哥远送了。”当差的见他推辞,也只得看着他,慢腾腾地行一步拐一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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