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看阿七并不相识，阿七却认得桂林是少雄的汽车夫，但底细也不十分明白，因他两个虽然都是在帮兄弟，但在帮之人不可胜计，有些同参的，尚且见面不能相识，何况他们并不在一个老头子门下呢。至于阿七对TT夸口，少雄拜老头子时候，自己曾呷过他一盅酒，其实也是信口铺张，自高身价之辞。那日之会，何曾有他的座位，所以桂林与他，各不相识。此刻四眼相斗，彼此都面红筋涨。阿七本系流氓，桂林做汽车夫的也非善类。当下桂林先破口骂阿七：“混账忘八蛋，你眼珠子有没有，胆敢得罪我家少爷。”阿七听他破口，那肯相饶，也骂他：“杂种养的，奴才生的，我打了你便怎样？”说时又平伸五指，向桂林夹脸一掌打来。桂林早有准备，一弯腰避过他的手，自己也拦腰回敬他一记拳头。阿七没防他向下三路进攻，阿哟一声，腰间早已吃了苦。这一下打发了他的性，便同疯了似的，扭住桂林要同他拚一个死活。幸得这时候有人报告了稽查员出来排解，大凡做游戏场稽查员的十九是帮中有些面子的人物，才可压得住一众乱人。阿七桂林见稽查解劝，也都不敢再动手了。但稽查员的能力，也不过排难解纷，至于判断谁是谁不是，他们可没这般胆量。因为门槛中人，最要紧的就是一个面子，你要派他不是，就是失他的面子，日后冤家就结在你的身上。比之和他：于对方面的仇人更甚。所以他们也宁为和事老，不作公正人。见打架的不打，他责任就算完了。然而阿七心中的怨气，那里消得下呢？他因打桂林不着，反挨了他一记冷拳，觉这回的亏吃得太大，他自己打少雄两个嘴巴，在他之意以为另笔账算，划抵不了的。故而两眼望着桂林，恨不得一口将他嚼碎了，还泄不尽心头之气。桂林此时，也被少雄拉过去坐在一桌上，壮壮声势，他两个仿佛演一句黄鹤楼。少雄串刘备，赵云没到之时，处处提心吊胆。如今赵云一到，他也神气活现了。一班瞧热闹的朋友，在稽查员初来的时候，就被他们驱散，所以此刻只剩得南北二桌，相持不下，桂林阿七两个同斗鸡似的，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都无言语。倒是TT觉得今儿气虽出得爽快，不过少雄堂堂贵家公子，当着众人面前，吃这两下耳光，这个台可坍得大了。现在颇有些后悔，想自己从前吃他用他的着实不少，如今将这两下五分头还报，未免对他不住。看他两眼还不住向自己观看，不知怎的，自己被他眼光一带着，就觉背芒面赤，坐立不宁，暗恨不应该出头露面。早听了阿七的话，让他邀几个小弟兄，不明不白的做少雄一顿，一般出了气还可留日后见面之情，岂不甚好。如今有自己临场，就教痴人也可一望而知，是自己串出来的把戏，将来还有甚面目同少雄再见面呢。真所谓后悔无及，自觉此间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说一句：“我要走咧。”就此转身出外。

阿七见他一跑，自己那愿意再同别人干并，不过桂林面上，免不得说一句落场话，便道：“有本事的，明天敢再到这里来吗？”桂林说：“哪一个混账忘八蛋不来，缩缩头便是乌龟，明儿也是这时候，我们准定到这里来会你便了。”他因事不干己，横竖用钱有少爷承当，自然口头上不肯饶人。阿七听他这般说，也只得答应他一言为定。出来找见TT，还被她抱怨，为甚这时侯才来，累人在门口等了你半天。阿七便把桂林约他明儿再到这里讲话等情告诉她知道。TT说：“你不可答应他，谁愿意天天到这里来寻事淘气呢。”阿七道：“这个怎能不答应，不答应就是怕他。所以我早已答应了的。”TT大怒，说：“你不听我讲话，岂有此理，你高兴多事，我不关了。”说罢，跳上黄包车就走，阿七晓得她脾气，也不多言，雇车跟着她回家。果然一到家中，TT又换了个念头，问：“阿七，你想想明儿姓周的去不去呢？”阿七道：“那个说不定，也许他们嘴硬骨头酥，明儿就未必敢去。但我们却免不得要约几班弟兄，预备着他们真来报复。万一有事，也不致吃别人的亏，多少花费几个点心钱，也是极其微细的呢。”TT又说：“你若置之不睬，岂不省许多事？”阿七道：“这个你有所不知，光棍作事一身当，若要怕了别人，焉能在上海混得饭吃。大不了他明儿也邀班人来，彼此蛇吃蛇，倒要比一比长短呢。”TT笑说：“你们这班吃白相饭的人，开口三句不离本行，教人听了怪难受的，以后不许你讲这种话了。”阿七笑道：“要我不说话容易，除非教我口没空才行。”TT知他意思，教娘姨拿白兰地酒瓶给他，阿七连干两杯，脸红了始欢欢喜喜而去。临走之时，对TT说：“明儿之事，一切有我安排，你不必管账。高兴的也去看看，怕事的就坐在家里，耳听好消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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