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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反水（三）弗兰克平安夜。

金门公园附近，尔湾（Irving）大街上，红色的砖瓦房里，弗兰克正和家人吃着晚饭。外头风呼啦啦地吹着，屋子里却很暖和。

餐桌旁立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树上挂着彩灯、玻璃球和亮闪闪的装饰礼盒。树根处随意堆着包装好的圣诞礼物，等待着晚饭后被给予和被拆开。

“爸爸新年快乐！”他的儿子爬上椅子，昂了小脸，在弗兰克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妻子在一旁乐得直笑。儿子从椅子上挪下来，“我吃好啦！”“吃好就去玩吧。”妻子说。

饭桌上只剩下弗兰克和妻子。

“我今年没有拿到奖金，也没有涨薪水。”弗兰克扒了一口菜，说道。

“怎么会呢，我看你整天早出晚归的，而且听你说销量挺好的？”妻子放下筷子，不解地问。

“就是给了别人吧。”弗兰克恨恨地说。

昨天是圣诞节前最后一天工作，车行的传统是在这一天发放年终评估和奖金。下班的时候，弗兰克有些忐忑地走进上司的办公室。前些年他的奖金一直都很不错，主要原因之一是他有着汽车销售中少见的高学历。但这几年这行的门槛也提升了不少，那些比他小十岁多的年轻同事，个个都是大学生，有个别还是研究生。他的奖金也日益减少。

今年更特殊。他站在上司办公室门口回想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先是三月份出了场车祸，开的是公司那辆白色SUV，接着是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药瘾也常常犯，之后就是混蛋来车行搅局……多少被上司看在眼里了啊？

十分钟后他就知道了答案。“你今年的表现不佳啊，”上司说，“干不过那些年轻人了啊。”上司把一个信封递给他。出了办公室他急忙拆开，只有一张评估表。

“我倒还好，老板给了全奖金。”妻子说。

“哎，”弗兰克叹了口气，“算了，看明年吧，明年别降薪了……”

“哎，瞎操心。”妻子说。

“明年看看能不能换个工作。”妻子又说，“总还是换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好。”

“哪有那么容易呢，能找着早找着了。”

“快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妻子说。

“也是。对了，前两个礼拜倒有个猎头加我。”弗兰克说。

“哦？没听你说过呀。”

“加了我脸书，聊了两句就没下文了，也就没和你说。可能还是不匹配吧。”

“你看，不还是有人来找你了吗？再等等，还会有的吧。”

“哎。”

就在这个时候，弗兰克的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满腹狐疑地将手机贴到耳边，先没说话，却听到那端轻咳一声，之后就没声了。

“找哪位？”他问。冲妻子递了个眼色，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带上门。

又是一声轻咳。

“说话啊？”弗兰克说。他把手机挪到眼前，屏幕发着幽幽的蓝光，陌生号码看不出任何来头。骚扰电话吧，他心想，再不出声就压电话了。

就在他手指移到红色挂断键的时候，面前的屏幕闪了闪。“找你。”声音幽幽的。

弗兰克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你是谁啊？”

“我们见过的。”

弗兰克吓了一跳，“说什么呢你？”

“我们见过的，11月6号，那场车祸。”对方说。

■

空荡荡的电梯里载着弗兰克一个人向上攀升。

他并不想来，可没有选择。就在昨天，他刚在家中吃完饭，过着平安夜，却接到一个不显示号码的电话。对方说，“11月6号的车祸，我们见过。”

“什……什么？不可能。”

“你没有看到我，不代表我没有看到你从某个人的车里出来，进了一辆灰色的掀背车……”

弗兰克浑身一哆嗦。“你……你不会是李吧？”弗兰克问得结结巴巴。一横心，摸上机子顶部的关机按钮，按了下去。

这时手机发出了连续的“叮叮叮”的短信提示声，像阎王催命。弗兰克手一软，机子屏幕重又亮了。弗兰克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点进去。

“我们需要见一面。”这是第一条。

“如果你躲我的话，我会打电话到你工作单位。”这是第二条。

“我知道你的秘密。”这是第三条。

电梯停在了28层顶楼，门“叮”的一声打开。弗兰克搓了搓手，走了出来。按李给的指示，他在走道尽头一间空荡荡的休闲室里找到了李。

李站起来迎他，抓着他的胳膊和他握手。弗兰克第一次见李笑，发现这个一脸凶相的人笑起来特别滑稽。

“请坐，”李说，“大过节的让你跑一趟，过意不去啊。”

“哪里哪里。”弗兰克堆着笑。

“坐啊，”李说，“别那么拘谨。”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只巴掌大的银盒。弗兰克偷偷瞄了一眼，盒子上一串烫金字母，“Treasurer”。抬头的时候，发现李正乜斜着一双半睡眼，意味深长地睨着他。弗兰克讪讪地笑。李从盒子里摸出一支烟，掏出一只镶刻天蓝色冰裂纹的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燃了。

李那张带着滑稽笑意的脸前腾起一团烟雾。

过了好一会儿，李才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他挥了挥手，驱散了眼前的烟雾，说道，“出卖交易对象，你这心里不太好受吧。”

弗兰克只得笑，边笑边不自觉往沙发深处缩了缩。

“你不要怕，”李说，“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合作的。”

“合作？”弗兰克脱口而出，“那你电话里怎么不说？”

李抿着嘴，鼓着半睡眼盯着弗兰克，像盯着一件玩具。突然他哈哈笑出声，但他脸颊僵硬，半睡眼里没有一点笑意，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我短信不威胁下你，你怎么会来？”

弗兰克只好再次赔笑。

李摸出第二支烟，叼在嘴边。“大过节的，我也直接点。”他边点烟边说，“我跟你一样，也是移民。也跟你一样，正经日子之外有那么点小癖好，小副业……”

虽是“直接点”，却说了会儿无足轻重的旧事。在提到湾区房价的时候，李话锋一转，说道，“我现在带一个组，也做些地产方面的生意。”

弗兰克听得莫名，倒是缩着脖子，眼光没处着落，就只好搁在烫金的“Treasurer”上。这烟该挺贵吧，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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