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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审判从旧金山开回家的一路，天降暴雨，湮得大地一片白辣辣的。雨刷惊慌失措，刮得挡风玻璃吱吱地响。车内暖气开到了最大，燥热的气流冲在桑宜脸上，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脸颊滚烫，但手脚又像是浸在冰水中。
“桑小姐，整个过程我不妨都告诉你—11月6号车祸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奇怪。我见过好几个他过去交往的对象，她们是一类，典型的加州美女，而你，是非常不一样的另一类。”
“昨天我和我儿子提姆还有他的女朋友艾琳过了个圣诞节，我问他俩怎么认识的，没想到是我儿子向艾琳打听在援助中心工作要不要绿卡？”
“我当时也和你一样好奇，就问我儿子，‘哦？你这是帮哪个想做义工的朋友打听啊？’”
“我儿子急得汗都出来了，却知道顺着我的话，说他有个同学，想假期去援助中心打工，刚巧艾琳在援助中心，他就问艾琳，去那儿打工有没有身份要求……我呢也没追究了，我儿子以为就这么把我糊弄过去了。”
“我本来没打算录音，所以可别说我算计着我儿子。是艾琳说了，她在我儿子给她办的生日派对上见到了桑小姐你。既然是这样，那我倒要从她那里套一套你的情况了，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当时桑宜反驳了李，“这件事情里你有利害关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的回答带着一种锐利的意味深长，一种蛊惑人心的规劝，“桑小姐，你今晚回去，是把我的话直接丢脑后，还是找你的未婚夫求证，都是你的决定……”
回到家的桑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过纸笔。“我需要问他一些问题，我得把问题记下来。”她逼自己从他们认识第一天开始回忆——回忆那些本应令她疑惑却被她忽略了的瞬间。他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为什么他脸上会有完成任务的神情？第一次问出他的身份隐情，他说，“你可以和我分手”，他真实的心态到底是什么？还有玩大冒险的那一次，让他把手机中第106封邮件读出来，他……那封邮件里会不会有什么？
她在纸上写下“邮件”。就在这时，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向寅站在门口，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桑宜抬起头。
“我想问你个问题。”桑宜说。
“你问。”向寅说，他的脸上有种朦胧的困惑与无措。
“你记得那次我们玩大冒险，我让你把手机里第106封邮件读出来，你看起来有点为难，我就说那么第105封也可以——”
“记得。”向寅说，他的喉结动了动。
“第106封邮件是什么？”桑宜鼓起勇气问。
向寅站在玄关处没有动。他望着桑宜，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一种无奈的知晓，就像疑犯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那样。
“那封邮件是我发给你工作的那家援助中心的。”向寅说。
“发给援助中心的……”桑宜喃喃地重复，“你写了什么？”
“我……我问你们的主任，给你们做志愿者是不是至少需要绿卡。他回答我，是的。”
桑宜在原地打了个寒噤。她突然觉得胃疼，好想吃点东西。她用僵而冷的手按着胃，向厨房退去。
“我有从唐人街给你带你喜欢的小吃。”向寅对着她的侧影轻声说。他的手腕上拴着一只塑料袋。
桑宜摇摇头。她颤着手，从冰箱里取出中午吃剩打包的汤，架到灶上。蓝幽幽的火苗一窜而起，舔着小小的汤锅。那颜色好眼熟。她想起一幅画，他们确立关系那晚造访的夜店里的画，悬在大厅尽头，背景幽蓝，一个女人带着审判的笑。
她手一抖，灶火啪的一声关了。她后退了两步，贴着墙根慢慢坐下。
向寅解掉鞋子，扯下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墙角的桑宜。他蹲下身子，望着桑宜，说，“我带提姆和艾琳去见了阿公。”
桑宜说，“我知道。”
“送艾琳回去之后，提姆跟我说，他爸昨天请他和艾琳吃饭，艾琳不小心说漏了件事情。提姆说他给敷衍过去了，让我别担心……”
桑宜呆呆听着。
“然后我就赶回来了，宜……”向寅伸手去碰桑宜的头发，桑宜整个人向后缩了一缩。向寅收回手，苦涩地笑，说，“看来这件事情并没有能敷衍过去。”
桑宜望着他，她伸出手，指尖的延伸线越过向寅的肩膀。她说，“你可不可以坐到那里，去那里和我说话。”
向寅站起来，慢慢退到沙发，又慢慢坐下。他倾伏着上身，手腕局促地架在膝盖上。他说，“你说，我都听着。”
“今天我本来想去找弗兰克，没想到见到了李，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桑宜说。
“我猜到了。”向寅说。
“你会怪我受李挑拨离间吗？”
向寅摇摇头。
“我现在其实很害怕，你会跟我翻脸吗？或者就这样走出去？又或者对我做什么？”
“宜，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有好多话想要问你，”桑宜说，“但我要你的实话。”
“好。”向寅干涩地扯了扯嘴角，又说，“其实信不信由你，我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谎话。”
桑宜支起身体，“你让提姆打听那些事情，你给援助中心写信，是什么时候？是你那天在援助中心重新见到……见我在那里工作，就想到要打听我的身份情况？”
“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时候？”
“你第一次来阿公的药店，那天发生挺多事情，我们在一起一直待到很晚……就在那之后……”
“是因为我主动来了，所以你觉得我对你有好感，你在我身上胜算就大了，是吗？”
“宜，你为什么会这么——”
“之后我收到你的一封信，信里你说如果我来市里找阿公看病，你会带我去个地方，并且有礼物要送给我——你确定了我有绿卡，才给我写这封信的，是吗？”
向寅的手指艰难地箍在膝盖处，但他还是直望着桑宜，他说，“是的。”
桑宜软了软，背贴着墙。“所以，你请我去你外公那里看病，你带我去你家里避雨，你陪我看日落，你摘我的戒指，你过生日的时候来找我……这些都是设计好的？”
“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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