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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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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旒朝谢明月颔首, 大步向里走去。
长乐宫内景致殊无变化，只是庭院中的一人多高魏紫去年枯拜了，种什么??无定论, 暂且空着。
他向里走。
李旒觉得自己不应该紧张, 长乐宫他??前来??无数次, 在李成绮病重时他曾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在太累时便在旁边的塌上阖眼略歇一歇，宫中一草一木, 每样布置, 他都熟悉, 闭眼尚且??道??中位置。
他更不应该惶恐，因为长乐宫早就易主，而今的主人是个从藩地被他找来拥立为帝的少年，??非他那个深不可测，惯会玩弄人心的兄长。
太监高声道：“宣亲王到——”
闻声有少年人快步从里面绕出来，李旒低头下拜，尚未来得及见礼, 眼前已出现了一双皂色的靴子, 那人虚虚握着他的胳膊往上略托了托，李旒顺势起身，“陛下。”他沿着少年人清瘦的身形向上看。
纵然??前曾见, 李旒的视线落到小皇帝脸上时仍不由得一颤。
李成绮心里也在感叹。
感叹李愔到底是怎么长得，就算他的亲儿子，也不会比李愔更相似了。
每一个同李昭有??关联的人见到李愔容貌皆惊愕震悚, 除了谢明月。
李成绮松开握着李旒胳膊的手, “王爷请。”
李旒这才将视线从李成绮脸上收??。
半年未见，他只觉得李愔愈发像李昭, 容色肖似，举止更像，然而像??又不那么像，李旒从未见??李昭这样欢跃跳脱的一面。
李昭也不会有那样一面。
他心中的李昭，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遥不可及。
李成绮端茶，轻啜一口，抬眼打量李旒。
青年修晳隽秀，李成绮??时李旒二十多岁，按??说也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李成绮在病榻上看他，或许是俩人有??淡薄得不能再淡薄的血缘的缘故，皇帝望着他被泪水冲刷??的面容，总觉得他脸上??有些少不更事的稚气，而今??不??三年，那些稚气已烟消云散。
李旒静静地坐在李成绮对面，光亮的眼睛宛如一整块昆山玉。
李成绮忽然有种看小辈长大了的欣慰，皇叔两个字在口中滚了滚，纵然他厚颜，????是叫不出口，只朝青年笑了笑，道：“王爷。”
李旒放下茶杯，“陛下。”他说完便静静地等待李成绮接下来的话。
李成绮又低头喝了口茶。
这句王爷叫的莫名??妙，得了李旒??答转瞬便没了下文，李旒心中有些不解，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李旒那么有一瞬间期待李成绮能说??什么。
可李成绮什么都没说。
博山炉内，香缓缓地燃着。
烟香袅袅，夏天用香清凉，????是带着一股暖意融融的甜。
清风吹??正殿，门上挂着的圆幼风铃晃晃荡荡，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有声，??显得殿中更静。
打破这一片寂静的是李旒，他斟酌着词句，缓缓地开口，“陛下，今??城外之事，是臣失察，僭越帝王，臣九??不足惜，”连李旒自己都不??道为什么同这少年皇帝说话时不由得拿出了当年对待李昭的尊敬与谨慎，深究原因，他不敢信，更不敢想，“请陛下降罪。”
李成绮清澈的眼睛倒映着他局促的面容。
怪力乱??之事无法深究，然而能再见到这双眼睛，便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眼睛里??有他的倒影。
微微上扬的眼睛弯了弯，几乎凝成一条姣好的线，“今??之事孤??道，不是王爷之??，该是孤命人到王府认错，王爷受了牵连，这是无妄之灾。”
李成绮这话说的慢悠悠，含着天然的笑意，听得人心中恍若有暖泉淌??，极体贴温和。
依稀是李昭尚在。
李旒只觉眼眶发紧。
他??道，若是此刻他在李成绮面前落泪，大概会把小皇帝吓一跳，急急忙忙叫人给他递帕子，之后他再想入宫，李成绮大约都会??想起今??，心有余悸，找个??由推拒。
李旒??道的。
所以他只是垂下头。
手中的茶水泛起了一圈涟漪。
那些曾经做??的，连自己都觉得荒谬诡异的事情在脑海中闪??。
可能吗？
若是可能，那么为??李成绮看他的??情如此平然，恰如见一个根??不曾见??的人？
“臣不敢。”李旒开口??应。
他声音嘶哑，是无论如??都克制不了的反应。
皇帝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不解他的反应。
李旒端茶啜饮一口，露出个再自然不??的笑容，平静地转移话题，“宁州以冶炼铸剑之术闻名天下，臣到宁州时，意外得了把利刃，臣想着剑乃兵中君子，更是百兵之首，极合陛下身份，便送到宫中来了，那把剑，臣挑得可??好吗？”
霜刃太利太冷，锋芒尽数流露在外面，李成绮拿起霜刃，总会产生一种会被这把仿佛由冰魄打造的剑反噬的错觉，青玉案则不然，内敛温润，触之若玉，纵然李成绮??道??锋利不亚??霜刃，????是忍不住偏爱青玉案。
“孤喜欢的。”李成绮不答李旒挑得好不好，仿佛答非所问地??了这样一句，他笑得粲然，连长乐宫中开得??好的花都难以企及他的笑颜。
不出意料地看见李旒怔然须臾。
李成绮??在不喜欢受制??人，便是交谈，亦要旁人随着他的步调而行。
“陛下喜欢便是霜刃之幸了，”李旒像是慌不择路地??答，顿了顿，又补充道：“亦是臣之幸。”
“孤与??帝，很相似？”小皇帝笑着开口发问。
李旒??色微变。
李成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李旒在他活着的时候便入朝摄政，如今亦算得位高权重，权势滔天，然而李成绮与他说了几句话，??觉得他和从前??没什么变化，??是那个在自己面前弯弓射箭，紧张得手拿不稳箭的少年人。
李旒箭术超绝，能拉得开硬弓的人手??该极稳，那时候??连一支羽箭都抽不出。
李成绮看了觉得很有意思。
他坐在高台上，三面被屏风环着遮风，面前又立着一人高的青铜大鼎，烧得滚烫通红，暖气拂面。
刚刚入秋，身体羸弱的帝王身上批着黑裘，厚重密??的毛领贴着他的下巴，与雪白的皮肤相映，他??未开口，便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把孤的箭给他。”
四下窃窃私语，有人悄悄去看跪坐在皇帝身边的谢明月的脸色，??见他正襟危坐，面色如常。
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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