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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行至陈留,只见一员大臣率领着一干吏员在驿馆前迎候,见着熙载一行,便上前揖问道:“贵使莫非是北海韩相公么?“韩熙载见来人穿着二品文官服饰,长身宽肩,眉清目朗,举止文雅,态度恭敬,满脸堆笑,便不敢怠慢,忙滚鞍下马回礼道:“贱名有辱清听,敢问大人尊字?“那人笑道:“下官河内卢多逊,位居大宋知制诰。今奉皇上圣旨,为馆伴使,迎接韩相公。“韩熙载知道:卢多逊是赵匡胤的心腹大臣,也是中原名士,如今派他来接待,足见大宋看重自己,也觉高兴。便趋前执手道:“卢兄清誉,小弟虽在边鄙小国也是久仰的了,如何敢望卢兄远迎?“卢多逊听得韩熙载知道自己名字,很是高兴,于是携手入馆。陈留是个小县,馆驿自是简陋,此时却已粉饰一新。两人寒暄数句,便开出接风酒宴来。酒宴丰盛,竟不亚于江南。韩熙载心知,这必是自汴京带了厨师来备办的,不然陈留小镇,怎生能开出如此盛宴来?宾主互酌,饮谈甚欢。酒席上有一味黄河鲤鱼,肥腴爽口,韩熙载多年未食了,不禁多下了几著。卢多逊笑道:“韩兄乃北人也,久客江南,颇思故土否?“熙载道:“小弟北方已无亲友了,唐国主待熙载甚厚,‘不思蜀’也。“多逊问道:“闻唐国主青年接位,以韩兄之见,彼何如主也?“(他是什么样的君主呢?)熙载端容道:“我主虽然年轻,然自践祚以来,勤政恤民,睦邻罢兵,恭事上国。况乃天性仁厚,聪明睿智,敬礼大臣,亦仁主也。“多逊点头道:“乱世而有仁主,此亦江南百姓之福也。弟虽不文,亦颇读唐主诗词,是衷心佩服的,却不知他复善于治民,这却难得了。“熙载问道:“不知宋帝如何?“多逊道:“小弟有幸,得久侍皇上左右,世人仅知我皇英武过人,却不知他性格行事,处处令人心折,实是自古以来少有的英主,真是天下万民之福也。“韩熙载正想了解宋帝情况,因道:“这酒已够了,今夜无事,咱俩便煮茗夜谈,卢兄为我详述如何?“卢多逊欣然道:“甚好!“于是两人携手入客房落座,熙载命随侍小童煸起一炉炭火,取过一罐泥封雪水,煮沸,泡上两杯清茶来。那茶远远便透过一阵清香,待得举杯在手,只见白玉般薄瓷御窑茶杯中,浮沉十数颗茸毛粒状茶叶,茶水也不见甚绿,却有一股袭人清香,多逊呡了一口,满颊生津,不禁大赞道:“好茶!“韩熙载笑道:“这是太湖碧螺春,这水嘛,是去冬从梅花上扫下来的净雪窖藏的。卢兄喜爱,小弟带得有少许,回头叫小厮捡出来,卢兄带回去慢慢喝!“卢多逊大喜,谢了。韩熙载便从容叩问宋帝诸般行状。卢多逊道:“实不相瞒,皇上秉性是有些急躁的,一日,宰相赵普表荐某人为御史,圣上素来不喜此人,批驳不准。赵普明日又荐之,皇上大怒,撕裂奏章,掷于地下,赵普拾了起来,贴补后,重又奏上,皇上一笑,竟然准了。某人后来当御史甚是称职,敢于直谏。“熙载点头道:“性急之人,能听得进逆耳之言,那是很不容易的了。“多逊道:“皇上性俭,后宫宫女都穿布衣,帘幕不见丝绸,皇上自己的衣着,洗至敝旧,不忍弃也。“一日晋王光义谏道:“御车敝破,何不置新,亦见威仪也?“皇上道:“以我今日财力,便用金子造车,也能打了。只是百姓还未温饱,先顾自己享受,恐非治国之道。“熙载又点头道:“做皇帝的,确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然而心中能想着百姓,当真很不容易了。“卢多逊道:“岂止想着百姓?公主年轻,自然喜欢打扮,一日,皇上见她帽上饰着一根翠羽,立命摘下,道:‘宫中所尚,往往风靡天下,如果民间皆尚翠羽饰帽,则必翠羽腾贵,那时知道要伤多少翠鸟?误多少农时?’“熙载又点头叹道:“为人君者,悯及禽兽,确是仁者心肠了。“卢多逊见说得熙载心服,很是高兴,便更滔滔不绝地谈下去,道:“皇上微时,曾去凤翔往投王彦超,彦超不纳,临行只赠十千钱。皇上登基后,一日,召见彦超,问道:‘朕昔日投卿,卿何不纳我?’彦超惶恐,免冠叩头道:‘臣罪该万死,然而凤翔水浅,实非卧龙之地,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能腾尽翱翔、遂登九五之位呢?’皇上一笑,竟不计旧恶,超迁王彦超为同平章事!“韩熙载心中叹服道:“如此胸襟,实在难得!“卢多逊喝了一口茶,又道:“还不止呢!皇上欲令众武将尽皆读书,道是不读书,不足以使之知仁义,不足以化众悍将之戾气,不足以治民。依小弟之见,此事虽则迂缓难行,却是治本之良策呢!“
第二十五回 虬髯推秤 熙载自污全令名(3)
韩熙载听到这里,浩然长叹,心下不知是喜是悲。他此刻深深知道:宋太祖一出,这几十年五代之乱,当可结束了!这对深受战祸的亿万百姓来说,是天大好事,这对自己这个有良心的读书人来说,如何能不因民之喜而喜?然而,自己局处江南,虽怀不世之才智,从此却是一场空了,这又如何能不悲呢?当夜辗转反侧,一夜无寐。
不一日一行人抵达开封。入城便见街道宽阔、市井繁荣,河下粮船蚁集,街上不见执仗兵丁,一派祥和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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