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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真头也不回道:“此曲甚凶。宫不召商,君臣乖也;角与徵戾,父子疑也。死声多且哀,却言宝庆,何其谬也?只恐东宫将有大祸,是非之地不敢停留啊……“众人闻听此言皆感忐忑,连刘讷言也笑不出来了。
后殿之内李贤不住抚弄着琴弦,本想借此聊慰心情,哪知竟越弹越烦,刚开始尚能勉强依谱而奏,后来全然乱了章法,双手茫然拨动着琴弦,发出阵阵杂音,便如他心绪一般混乱——怎么办?父皇步步施压,宰相不敢再接触,亲朋好友乃至手足兄弟也视我为不祥之人。我已经不问朝政闭门自守,已退无可退,为何不肯放过我?最可恶的是,那个妖道明崇俨至今还在父皇耳边造谣生事、大进谗言。可恶!可恨!可诛!
连着两个刺耳的强音响过,接着却是“喯“的一声,琴弦断了。李贤将琴一推,跌坐在床上,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表面上的一切威胁都不是根源,明崇俨不过是个会点儿医术的左道术士,若没有稳固不摇的靠山怎敢肆无忌惮地挑战当朝太子?失宠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母后想废了他!从一开始母后就想独揽大权,北门学士、打击宰相、建言十二事、要求摄政,既然他成了中宫专权的障碍,母后必要除掉他。图谋摄政失败的母后根本不曾放弃,而是以欲擒故纵之计麻痹他和宰相,暗地里却换了一种更聪明也更卑鄙、更狠辣的手段,那就是挑拨离间、构陷中伤,假父皇之手来扼杀他!
现在他已经完全看穿了,可毫无对抗之能。因为作为人子是不能跟母亲对抗的,以前可通过宰相隔空交手,而当郝处俊、李义琰也被父皇猜忌之后,他就完全没有还击之力了。苍天啊!世间怎会有这种事,母亲要亲手毁掉儿子的前程。权力怎会让人无情到这个地步?
时至今日李贤突然觉得,他那个罹患瘵疾、唯唯诺诺的大哥李弘似乎并不似看上去那么懦弱,或许有着令人揣摩不到的机智和心志。郝处俊、张大安乃至十四叔李明最近都派人私下来传过话,内容如出一辙,告诉他要清静自守、努力尽孝,这样熬下去就是胜利。可是他怎么坚持下去?他跟李弘不一样,大哥只要躺在床上养病便无人可以指摘,可他却是一个浑身力气使不出的健壮男儿,正是大有作为的好时候,难道整日坐在书斋里捧着《孝子传》度日?而且母后还在不停地挑拨、明崇俨还在不停地进谗言,他怎么尽孝?夜静无人时他甚至动过邪念,盼着病病殃殃又疑神疑鬼的父皇早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中宫势力已遍布朝廷,这样任其发展,熬到父皇驾鹤西游之日他还掌控得了朝廷吗?难道继续在母后身边忍下去?更何况……
李贤倏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萦绕在他心间已经很许久。那还是将近十年前,一次宫宴过后的夜晚,贺兰敏之似乎喝多了,突然抱住他肩膀,玩世不恭地说:“其实你是我弟弟,同母异父的弟弟。“虽然他那时很喜欢敏之,愿意和他胡打烂闹,但也觉得这玩笑开得过分,发起皇子的脾气。敏之却只是耸耸鼻子,大大咧咧道:“我就知道,告诉你也无用。不信就算了。“说罢哼哼唧唧走了。但不知为什么,敏之那若口而出举重若轻的态度却让他不禁犹疑起来,难道是真的?后来敏之获罪而死,他似乎看出点儿眉目,这家伙是妄人、是疯子,想尽一切办法羞辱皇家,甚至不惜诱奸准太子妃,不惜和祖母乱伦。他告诫自己不要中计,那妄人毁了弘哥哥的名誉,继而又想毁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时常忍不住拿起镜子照个不停,努力回忆幼年时看到的韩国夫人的模样。
他记得宫里的人都说他出生在拜谒昭陵的路上,母后挺着大肚子还要去拜谒昭陵吗?弘哥哥生于永徽三年,永徽四年母后生了夭折的安定公主,他则生于永徽五年末,三年间连续产下仨孩子,是不是太频繁了?而母后怀安定公主那段日子据说正是父皇跟韩国夫人打得火热的时候?或者这些猜测不对,安定之死不是王皇后或者其他人所害,而是因为早产。但哥哥的名字是道家谶语,玄元皇帝下凡之名;三弟出生百日即被玄奘收为弟子,法号“佛光王“,为何只有他任何特殊之处都没有?或者……
李贤越想越是一团乱麻,而且这谜团没人能帮他解开。他不可能直接去问父母:“我究竟是不是你们俩生的?“就算他们做出明确的答复,无论是否后果都不堪设想——如果不是,母后见他已生异心,能不变本加厉害他吗?如果是,他竟然荒谬到怀疑自己身世,父母能不对他彻底失望吗?所以不能问,那样做无论答案如何他都将失去太子之位,甚至失去残存的最后一丝骨肉亲情。而事情过去二十多年,宫里老人不剩几个了,谁知道真相?即便知道谁又敢告诉他真相?
其实弄明白又有何用?获知真相不能改变现在的处境。李贤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裂开了,浑身气血翻腾,再加上这闷热的天气,他实在烦透了、恨透了、伤透了,早已承受不住,昏昏然躺倒在床上……
忽然“吱呀呀“一阵响,似是大门被推开了,又很快关上,继而一阵脚步声渐渐接近。李贤听得很清楚,却躺在那儿没动,依然呆呆望着殿顶,问都没问一声——他知道是谁,包括太子妃在内谁也不许在他闭门独处时来打扰,但有一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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