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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婶从硷畔入口冒出来,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人又瘦了许多,在呜呜地哭着,一看到黑亮却说:黑亮哎,你没给婶捎红纸?黑亮说:哎哟,我把这事咋忘了!麻子婶说:你肯定没忘给你媳妇买白蒸馍!矮子说:噢给媳妇买白蒸馍?!你媳妇身上自带了两个白蒸馍,你还给她买白蒸馍?黑亮踢了他一脚。矮子哎呦一下,转身给麻子婶说:你刚才还哭哩,这会就恁高兴?麻子婶说:我还哭不停呀?!她朝我的窑里来,我就在窗口,她却没看见,过来拍窑门的锁子,狗唰地从硷畔沿跑过来,绳环在铁丝上滑出很响的声。麻子婶呸了一口:卧下,卧下!狗不卧下,瞎子却过来挡住了狗,也挡住了麻子婶,说:半语子来啦!麻子婶说:你看见半语子啦,半语子是人还是毛驴?大伙嘻嘻哈哈笑,瞎子说:我听见他脚步声了,穿的是胶鞋,鞋烂了里边钻了水。麻子婶扭身看了看。果然硷畔入口冒出了半语子,她说:黑亮,你有包装纸了给我。黑亮把一张包装纸给了,她摇晃着就走了,走到葫芦架前喊老老爷:老老爷,你咋不管管半语子?半语子已经站在硷畔了,还在骂,不让黑亮给纸。黑亮说:我婶爱剪就让她剪么。半语子燥了:那那能吃能,喝?!我一辈子咋守,守了这么个货……黑亮爹忙拿烟袋,说你歇着,让烟袋占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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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
想娘在我失踪后肯定没睡个囫囵觉了,她只是哭,再就是给房东老伯诉说。想老伯一定会帮娘的,给娘出主意,到派出所报了案。想派出所肯不肯立了案就开始寻找我呢?以前,出租大院南楼三层那一家被盗窃了,也曾报了案,派出所做了笔录就让回去。那租户问案子几时能破?回答是如果抓住了小偷就破了,从此再无下文。老伯是知道这些的,会给娘说:现在社会复杂,发案率高,不死人的话派出所不会给你查的,他们也没财力人力给你查的,你还是先印上几千张寻人广告张贴吧。娘去找到制作广告的公司,人家要我照片,娘没有我的照片,她只是说我二十岁,个头比她高,人不胖不瘦,眼睛很大,有一双长腿。人家并不听这些,说没有照片那广告就等于白贴。娘回来又给老伯诉说,哭成了一摊泥。想娘当着老伯哭的时候,或者青文从学校正好回来,他就在相机里翻寻我的照片。青文竟然没有删去我的照片,他翻寻出来,就陪娘再去广告制作公司,印出了几千份寻人广告。满巷子的人都知道我失踪了,在议论:是那个收捡破烂的女儿吗,蛮漂亮的么!会不会是被贩子拐卖了呢?不可能吧,她那么大了,又听说上过学。谁能骗了她?那会不会是恋爱了,她娘不同意,和男朋友私奔了?没听那收捡破烂的说呀,她现在成祥林嫂了,女儿有了男朋友她能不给人说吗?哦那是进了娱乐场所了,干那号生意听说就被控制了,不能随意出来。或许,遭人害了,没去一些烂尾楼里看吗,没去城河里看吗?议论就议论吧,娘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在每一个后半夜娘拿着寻人广告在大街小巷的路灯杆上贴。贴小广告城管是要管的,想青文能还陪娘一块去贴了,他就是不动手贴,能远远地站在街口给娘放风盯城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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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后半夜了,黑亮才回来,看到我睡在炕上,桌上的煤油灯还点着,他以为我睡着了还浪费煤油,噗地一口吹了。我说:把灯点上!黑亮说:你没睡着?把灯又点着了,他坐在了炕沿上。我背着身却感觉得他在看我的脚,脚面上凉飕飕的,一挑被子,把脚裹起来。黑亮在给我说话:告诉你个好事,我今日在镇上得到消息,咱村明年就拉电呀,电线电杆全部由政府出资,拉了电,我就给你买电视机。他的目光移开了,而我又感觉到他的手从炕沿慢慢向我摸索,我一下坐起来,把放在炕上的他的那卷被褥扔到地上,也扔去了那个枕头。他拾了被褥枕头到方桌下铺席去睡,发现了地上的一疙瘩白蒸馍,捡了吹吹,吃在嘴里。我说:那是给老鼠的!他说:给老鼠的?我说:我养着老鼠哩。他有些吃惊,说:胡蝶,你这是咋啦?我大声地说:我要回去!他立即制止:你喊你喊?夜深了!自个躺下去在抽泣。
我是对他太凶了,但我不能对他好,一点点都不能好。
黑亮抽泣了一会儿,慢慢就停止了,他实在是累,就睡着了。我又取下镜框,默默地给极花说着话,我已经有了无数的神秘的通讯方式,比如这极花,这老鼠,这白皮松和白皮松上的乌鸦,这白天的太阳,这晚上的月亮,这硷畔上刮的风,下的雨,潮上的霜。我给极花默说着话,说累了,又坐在了窗前往夜空里看。在白皮松的上空看了多少个夜晚了,那里似乎有了星,再定睛看去,还是一片黑。这个夜里我先是并不抬起头,在心里祷告:今夜里让我看到星吧,今夜里一定会看到星的。然后抬起头来,白皮松上空仍瞎了眼一样的黑,一时心里全长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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