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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学会了做荞面饸饹。荞面筋性差,难以擀成面条,只能做饸饹吃。做饸饹叫压饸饹,得有饸饹床子。这村里人家的家具都不完备,平日需要时你借我家的,我借你家的,但饸饹床子家家都有。饸饹床子其实很简单,用榆木做成一个镲草的镲子一样的形状,只是没有镲刀,在上的那根木杠要长,安着一个木槌,在下的另一根木杠中刻一个圆坑,坑里透着几十个眼儿,荞面和成面团后,就烧锅水,等水滚开,把饸饹床子架在锅上,然后抓一块荞面面团握成坨形,放在那个圆坑里,抬起上面那木杠,木杠上的木槌正好顶住有面团的圆坑,使劲往下压,面团就从圆坑的窟窿眼儿吊出饸饹来,煮在锅里。压上边的长杠那得使劲,整个身子都要伏在上边,有时就跃身坐上去。饸饹可以凉调了吃,那必须配以辣子蒜泥醋和芥末,芥末最重要。也可以再炒了吃。也可以浇汤吃。家里有亲戚来了,一般都吃凉调饸饹,能当菜吃,更是主食。村里谁家过红白事,客多,那就吃汤饸饹,汤饸饹一碗就盛那么一筷子饸饹,只捞着饸饹吃,不喝汤,把汤再倒回锅里,重新盛饸饹,浇汤,一直吃十几碗二三十碗了,最后才把碗里的汤喝掉。村里人把这种饸饹叫“涎水饸饹“。我觉得不卫生,村里过事时我是不去吃的。而我在家做饸饹了,给黑亮和他爹他叔都用大碗,饸饹和汤一块吃喝,每人两大碗就吃喝饱了。
如今我学会了做土豆。土豆可以蒸,可以煮,可以切成片和块了炒或炖,可以切成丝热炒和凉调。切丝时讲究切得又薄又细。开头我切时,黑亮说我切的是板凳腿,后来我能切细了,又为了快,刀就伤了我几次指头。现在我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切,甚至晚上不点灯摸黑切,切出来真的是一窝丝。如果热炒,切出的土豆片和土豆丝不过水,如果要凉调,切出来的土豆片和土豆丝就一定要过水,否则就粘成一疙瘩,既不好看也吃着不爽口。炒土豆片可以放酱油,凉调土豆丝却只放醋,还要白醋。过水的土豆片和土豆丝,水里就有淀粉,沉淀了,再摊成饼,炒这种饼,那就是粘粘,老人和孩子最爱吃。粘粘和肉片辣椒丝再一起炒,那是饭桌上的一道硬菜。把土豆片用绳子串起来,一条一条挂在墙上晾干,干土豆片和豆角南瓜一块焖炖,又是另一种味道。还有几种吃法:用土豆丝包荞面窝头,用土豆丝煎苞谷面饼,用土豆丝拌面粉炸丸子,用土豆丝包饺子。还有一种叫擦擦,就是把土豆丝用荞面,或豆面拌搅了上笼去蒸,蒸熟了浇上辣子蒜泥水吃。还有一种吃法叫糍粑。糍粑是把蒸熟的土豆放在石臼里用木槌捶打,打成糊状,还打,糊状成了胶状,拿出来浇上油泼的辣子,蒜泥水,醋和酱,滴两点芝麻油更香。糍粑在捶打时十分费劲,而且十斤土豆只砸出五斤糍粑,只有重要的客人来了才做这样的饭。最方便的就是蒸土豆和稀饭里煮土豆,不要切,就那么囫囵着。这种吃法几乎村里的人家一天至少有一顿,吃时嘴张得很大,眼睛也睁圆。但村子里有好多人眼睛都不大,使我想不通。
如今我学会了骑毛驴,毛驴背上不垫任何东西,骑上去也不牵缰绳,从硷畔上走下去村里的漫坡,经过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甚至塄塄坎坎,我让毛驴往左它就往左,我让毛驴朝右它就朝右。如果双腿一夹,它跑得噔噔噔,我在毛驴背上还抱着兔子。如今我学会了采茵陈,它嫩的时候和臭蒿分不清,只能看叶背,叶背发白,掐下了有一种呛呛的气味。茵陈当然是一味药材,能清肝明目,去毒败火,但茵陈在长到三片四片叶时采回煮熟那是一道好菜。而它一老就不能吃了,只能割来晒干当柴禾。如今我学会了认地椒草。这种草的籽在煮肉时放进去,能除腥味。学会了编草鞋,虽然人人都穿布鞋胶鞋了,下雨天村里人还是要穿草鞋。学会了缝制腰带,村里年岁上了五十后都喜欢系腰带,黑亮爹是大热天光了膀子也系腰带,他说不系腰带,身子好像直不起,是两截。学会了用糜子做糕做酒。学会了用蒿子做笤帚,用黄麦菅根做洗锅的刷子。
如今我学会的东西很多很多了,圪梁村的村人会的东西我都会,没有啥事让他们再能骗我,哄我。黑亮说:你最最重要的是学会了做圪梁村的媳妇了。这话我又不爱听,每每在清晨我拿了笤帚扫硷畔,听到金锁又在东坡梁上哭坟,我就停下来,回窑换上了高跟鞋,然后再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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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的肚子已经大得站直了眼睛看不见脚尖,裤子也提不上,裆吊着,显得腰长腿短。他一天三顿一口都不少吃,晚上还要再吃些什么,吃完了就鼓腹而歌。我让他减减肥,但老老爷却在说男人要腰粗的,四十岁左右肚子还没起来,那一生就不会发达了。
黑亮要发达,他不满足经营那个杂货店,与村长闹过别扭后,同张耙子三朵商量了,还是同意和村长一块搞血葱生产基地,条件是村长可以当头,但起步钱三人平摊,日后赚了钱也三人平分。新的血葱生产基地经过反复选址,最后是定在村子坡梁后的野猫沟。但野猫沟的地也是一片一片分给了各家各户,要集中出四十亩地种血葱,就得把他们三家别的地拿出来和那十多家的地置换。那十多家听说是村长、张耙子、三朵和黑亮要种血葱,也想入过来,他们不愿意,人家就不置换,或者置换,要以野猫沟的一亩地置换别的地方的二亩地。矛盾一起来,这就靠村长去硬吃硬压,村长也趁机给黑亮和张耙子三朵提出:将来血葱赚钱了,他分四成,其余人分六成。黑亮和张耙子三朵咬咬牙,说行,就让村长去解决,而黑亮也给村长说地动时他家的窑裂了缝,想在现在的窑的左边二三百米处再箍几孔窑,要求村长批个条子,他到镇政府申请去。
吃饭的时候,黑亮把这事在饭桌上说了,黑亮爹说:才合作呀,就心怀鬼胎,那以后赚开钱了,村长他就吃独份了。黑亮说:只要真的赚钱了,说不定我们就先把他踢腾出去了,要不,我咋让他批庄基条子哩。黑亮爹说:你有钱箍新窑?黑亮说:先把条子拿到手么,卖血葱了就有钱的。黑亮爹看了黑亮一眼,低头把碗里饭吃完,起身又去厨房里盛饭,半天再没出来。黑亮就给我说:男人么,好男人一生最起码要干三件事,一是娶媳妇生孩子,二是给老人送终,三就是箍几孔窑。箍窑这念头是在你来了后就产生的,尤其有了兔子,愿望更强烈了。人常说别人的媳妇自家的孩子,咋看咋好,而我是看着兔子好看着你胡蝶好,我就要给你们娘儿俩住上全村最好的窑!他越说越兴奋,饭也不吃了,要拉我去他选中的新窑址。黑亮爹从窑里又出来了,说:你好好吃饭!别狂,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黑亮说:爹,这咋算狂?黑亮爹说:你是不是以为有了媳妇有了孩子,这世上啥事都能干啦?!黑亮说:胡蝶和兔子就是给了我自信么,我想……他突然不说了,问瞎子:是不是有了摩托车?瞎子说:摩托车开到二道巷口了。果然突突的响声就大起来,黑亮刚站到井台边,一辆三轮摩托车驶到了硷畔入口处。
这是不是村长家?三轮摩托车很脏,跳下来的人浑身都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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