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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就想到剪个蜂?”库老太太说:“蜂腰细呣!”不再多说。虞白心里咯噔咯噔跳,不知怎么就把手握到自己腰上去。却问:“大娘,你说说,为什么鳖要从盆子跑呢?”库老太太说:“跑了不是又要回来吗?睡吧睡吧,你明日还要见人哩。”
虞白翻腾了一阵,直到窗户泛白的时候才迷糊入睡,一觉醒来却是半chuáng阳光。库老太太已将剪好的画贴在了chuáng头的墙上,左一看右一看地自我陶醉。虞白直道着好,却埋怨库老太太没有及早叫醒她。库老太太说:“你说太阳有多高了?”虞白朝窗外看,一盘红日在民俗馆的山墙脊上边,院中有两只鸟,一只在空中飞,一只停在白皮松上。说:“一竿子高。”库老太太说:“我看茶,也给夜郎倒了茶,夜郎手一抖,茶水泼出来,虞白啪啪地直跺脚。夜郎说:“今口这身衣服把人镇了!”虞白说:“夜郎跟谁学的会奉承人了?可奉承却奉承不到点子上,你以为奉承领袖就是喊万岁,奉承女人就是说漂亮?今日这里的女的都穿的是名牌高档货,偏我穿了一身几年前的布衣布裙,说我漂亮是要嘲笑我吗?”夜郎说:“哪里是奉承?这蓝底小白花布裙配无领棉T恤衫,价钱是不值钱,可特别合体,大家都穿得硬咯铮铮的有折有棱,倒越发显得你随意和大方——说的不讲究,实际上大讲究!”虞白心下欢悦,想夜郎眼毒倒能看穿她。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拿抹布去抹桌沿的茶痕,乜眼轻声说:“我要你说我好呀?”夜郎笑了笑,扭头去劝宽哥用茶,心里在想:有她这话,心里就受活了,她是把我当自家人的,嘴上不让我说,说不定这身打扮偏是为我打扮来着。虞白已离开茶桌去收拾别的桌面上的碟盘,夜郎也就过去忙活,小声说话。虞白就说:“你这几天跑得欢呀,昨日晚怎么不过来?你去吃茶吧,长嘴丁琳来啦!”夜郎只好过来又吃茶,就见丁琳走上来,大声说:“虞自,你给我说,你在下边厅里怎么挂那幅画?”虞白说:“你就是很显摆,今日人多眼杂的,穿个大红衣服花蝴蝶般的跑来跑去,又那么高声叫喊,还嫌人不注意到你吗?”丁琳说:“咋啦?咋啦?看我又不顺眼了?”却还是走过来放低了声,说:“饭店都挂醉八仙的画,你们挂‘钟馗吃鬼’?旁人画的钟馗还有个人形,这画上竟只是一个恶煞的人头,一只手里握了个小鬼在吃——你的构思,库老太太剪的?”虞白说:“我剪的。开饭店不是请客就是吃请,我是看不惯的,要请客就请钟馗,要吃请就吃小鬼——这有啥不好?”丁琳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前日我去搭公共车,车上两个人说做生意的事,一个说现在什么生意都难做,要挣钱只有去开jì院了!一个说开jì院呀,那才挣不了钱的!一个说这是为啥?一个说开jì院总得请领导来吧,领导上去老不下来还挣谁的钱?!”两个人就哧哧笑。虞白说:“你这流氓,怎不嫌脏了口?!”就嘀嘀咕咕说起昨日夜里鳖走失的事,丁琳说:“我说个鳖的事考考你——两个鳖在河滩上造爱,造爱完了,公鳖就走了,母鳖却还躺在那里不动,你说这是为什么?”虞白抬脚就走,靠到了二楼前道的窗口上,丁琳追过来说:“你以为我说流氓话吗?你心里流氓才以为我在说流氓话的,母鳖躺着不走,是没有谁给母鳖翻盖儿嘛f”虞白也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漂亮的女人嘻嘻哈哈,戳戳打打,街面上的行人就抬头往上看,有一个痞子一边看还一边吱儿吱儿打口哨,两人才要闪开窗口,却见一人挑了担粪水走过门前吆喝“让开,让开”,并没有撞着那痞子,可身子一歪跌下去,两桶粪水正泼倒在饺子宴楼大门口,刺鼻的臭气就哄地扑上来。丁琳忙喊:“夜郎,那人故意要丧咱的!”夜郎过来看了,顿时恼怒,转身就往楼下去,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吴清朴却推搡了夜郎又上得楼来,才知道那故意倒粪水的正是隔壁饭店的邹云的大哥。大家抚了抚心口,骂一番“小人”,才忍气吞了声,让小李和五顺用灰去撒了,打扫gān净。
十二点内部人先糙糙吃些饭,以防客人来了,帮忙的人要饿肚子。每人一碗面条吃罢,门口就有劈劈啪啪的鞭pào声,有小工就小跑到楼上来说:“来了!来了!”吴清朴问:“哪拨的?”小工说:“是工商局苟所长一帮人。”吴清朴说:“快把桌上的饭碗收拾了,该到大门口去的都去!”先走了几步,又返身从桌上拿了香烟和火柴,急急下去。虞白说:“工商局的倒这么积极,莫不是要来检查营业手续的吧?”接着楼下又是鞭pào响,听得吴清朴和夜郎在大声招呼:“来啦?欢迎欢迎!阿梅,快把匾接了!敬烟敬烟!”就一片喧哗声,四五个大大咧咧的人走上楼来,高声说:“不错么,邹家两个兄弟是láng是虎倒不如个妹子!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女人胜过男人嘛!”宽哥已站起来,认得是街上一些闲汉泼皮,说道:“你们也来了?”那些人说:“一街的邻居,没有我们哥儿们不热闹啊!警察兄还来得早,今日借花献佛,兄弟可要把你大哥招呼好啊!”宽哥让沏了茶给他们,他们接了说:“吓,正经龙井茶么,够意思!”虞白瞧着恶心,小声对丁琳说:“清朴怎么请这些混混子,那以后就不停地要喂他们了!”丁琳说:“正是怕他们捣乱才要请的,君子好待小人难惹哩!你过去,问候问候他们。”虞白说:“我才怕脏口的。”就走下楼去。下楼正好要经过那闲汉的桌边,虞白目不斜视,听着在说——“我已经饱了!”“还没吃的就饱了?”
“秀色可餐嘛!”虞白下了楼,见门口又来了几拨人,是派出所的、卫生局的、街道办事处的。有的来了提一串鞭pào,大门十米之外就燃着了,一边走来一边放,惹得街上的孩子跑前跑后地上捡未燃的遗pào。有的抱了一个玻璃匾,太阳在匾中跳跃,一片白光忽地she到街那边铺店里,忽地she到街这边门窗上。更多的双手空空,胳膊下夹一个黑皮包。吴清朴和夜郎老远就迎接了,握手呀,拱拳呀,甚至拍肩搭背地表示着热qíng。所有的来客都是要立在门前指点一下门面上的字牌和装饰的霓虹灯、彩旗、红绸横额,问谁题的店号,谁写的牌字,然后在一张桌前放着的签名册上签字,领取礼品袋,再然后到楼上或楼下的桌上去吃烟喝茶,互相介绍或自我介绍,jiāo换名片。虞白就瞧见三个人在领礼品袋时低低地给发袋的阿梅说什么,阿梅很为难,跑过来对正拆一条整烟往烟盘里装的吴清朴悄声说:“他们来了三个人要领四份礼品,说是一个副所长临时不得来的,让给提一份。”吴清朴说:“哪里的?”阿梅说:“储蓄所的。”吴清朴说:“发吧。”阿梅走过去就多发了一份。那些人抬头看见虞白,就一直往这边看,虞白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忙低了头去里间的厕所。却听得一墙之隔的男厕所有人在说:“让我瞧瞧,袋子里装些什么?”一个说:“刚才你怎么不看,跑到厕所里看?”一个就说:“啊,不错,我正没表的。”一个说:“没见过啥!前几天宏仁福酒楼开业,没这么个袋,一人一个红包,一背身打开,却是六百六的。”一个便说:“我哪像你,你们是什么部门呀?!”虞白没有解手,却猛地把水箱的水拉得哗哗哗地响。
虞白出来就坐到楼下的一个角落里,掏了指甲刀修理指甲,五顺就过来说:“老板到处找你,你却在这儿!副市长来啦!”虞白说:“是吗,我上个厕所他就来了!上边已经有人招呼了,我就不上去了。”
五顺说:“那些服务员都是青皮柿子没发开,拿不出手的。”虞白倒有些小生气,说:“我是一道菜了?!”
噎得五顺很窘。楼梯上的客人就踢踢腾腾走下来,吵嚷着要剪彩。便见吴清朴弯着腰陪了一个大胖子,后边呼呼啦啦一群人。人都在店门口站定了,吴清朴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宣布开业典礼开始,就一一宣读来宾名单,每读一个名字,下边就鼓掌。然后有两个女服务员拉着彩带,副市长就哈哈地笑着,走到那里取了剪刀剪彩。绸带粗,剪了好久剪不开,众人都紧张得张了口,刚待剪开,掌声即起。大门口两边的竹竿上盘绕了的鞭pào震天动地价响,每个人都把耳朵捂住了。直响过了十分钟,一切平息了,开始全体照相,摄影师指挥过来,又指挥过去,数次喊叫注意,数次注意了却不是忘了装胶卷就是灯光不闪,惹得都抱怨làng费感qíng了。照完全体相,都要和副市长照。吴清朴又拉着各个局长照,一扭头察看还有谁未照,就发现了虞白,硬拽过来就对副市长介绍。副市长握手的力量很大,时间也长,虞白就不好意思了,待一个什么所的所长弯腰上来要给副市长说话的当儿,赶紧逃上楼去了。楼梯口却已布置了一片小气球,一架摄像机早伺候在那里——这是丁琳想出的花样,意在重要客人剪彩完毕后上来踩过气球,气球破裂啪啪响,象征“发发”之意。虞白忙踮脚绕过气球到楼前过道的窗下,下边的人就走上楼梯,黑狗楚楚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先一步出现在楼梯口。虞白忙叫:“楚楚,楚楚,挨打呀?!”楚楚从气球上跑过去,气球没有踩响,却摄入了镜头。丁琳笑着说:“楚楚爱抢镜头,上一世一定是个风骚女人!”
所有的人都入席了,什么人坐什么桌,桌上什么人是主席,一一都安排了。夜郎一时没了事,就也到过道窗下,敞了怀凉快。虞白说:“诸神都归位啦?”夜郎说:“安排座位够费神的。——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虞白说:“这儿清静些。”夜郎说:“我一瞧着你这样子,知道啥叫孤独了。”虞白说:
“我孤独什么?不是还有你在这儿吗?”夜郎说:“我是逢场作戏惯了??”就龇牙咧嘴地在后脖子上抓着。虞白说:“怎么啦?也害牛皮癣了?”夜郎说:“脖后根长了个ròu瘊子,越来越大,一热又发痒的。”虞白说:“原来背了个猴(瘊)子,我说不安生的!你要肯取掉它,我倒有绝招的。”夜郎说:“我割掉过一次,但又长上来了。”虞白拿眼睛就在屋顶上瞅,然后又趴在窗台往外看,就发现了窗外的台楞上有一个蜘蛛网,说声“你命还好”,弯出身去抽了一根蛛丝。又抽了一根,连抽下三根合成一根了,让夜郎趴在窗台上,便用蛛丝去勒了脖根的ròu瘊,说:“三天里ròu瘊就掉了,不流血,不疼,也不再长的。”丁琳就笑嘻嘻走过来说:“哟,真个最安全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说席面上不见了虞白也不见了夜郎,才在这儿热火了?!”两人赶紧分开,虞白说:“我是给他治病的??你来看看。”丁琳说:“清朴让你去的,副市长也问你的,你来应酬着给副市长敬杯酒吧。”虞白说:“副市长那样子怪可怕的。他晚上没有睡好觉?”夜郎说:“他就是那红眼睛。”虞白只好过去,果然东方副市长就要她坐在上席,上席已经坐满,说:“加一把椅子吧,清朴是你表弟,做姐的应该坐上席!”秘书见状,自个便退出来,加入到另一个桌子上去。席间,桌上的人都站起来给市长敬酒夹菜,虞白几次想,自己应该也夹菜了,但却不好意思,才鼓了勇气,旁边的人就隔了她把菜夹在市长的盘子里,虞白就只好身子往后缩——坐得极不。自在。在一边桌上坐着的夜郎全看在眼里,害怕虞白耐不住又要:离席,扭过头和她说话。虞白与夜郎说了,又和夜郎紧挨的宽哥j说话,东方副市长也就扭了头来说:“夜郎,蝗虫吃过了地界,怎。么把我们桌上的人也拉过去了?”夜郎说:“市长,我们这都熟的。”东方副市长说:“说什么话?让我也乐乐。”和虞白都转过身来。夜郎便把宽哥介绍给了副市长,副市长则问:“脸上怎么啦,在哪儿蹭了?”夜郎替说:“两口打架,被抓破了的,只说很快就好了,没想指甲有毒的,破处又进了水,化了脓,就一时好不了了。”虞白见夜郎这么说,也揶揄宽哥:“怕老婆晦。”宽哥不知怎么回答,红涨着脸说:“这糟踏我哩!虞白也糟踏我?!”东方副市长笑着说:“怕老婆好么,现在不怕老婆的家庭就没有个安定团结的。汪宽你一定还没资格进入怕老婆协会的,因为真正的怕老婆了,就不至于被老婆抓成这样!”夜郎说:“市长到底是市长,一眼就看出来了!宽哥单位没分上房子,嫂子就成天和他过不去的。”副市长说:“单位分房有单位的规定,你那嫂子也太过分了。”夜郎说:“依我说,宽哥,单位不给你分房是应该的,谁叫你惹是生非?我是领导我也不给你分!”副市长问:“怎么回事?”夜郎就将他怎样在钟楼碰见痛苦不堪的农民,怎样让宽哥领他们去派出所,又如何抓住罪犯,派出所又放了罪犯,宽哥又如何反映到局里,分局就不高兴了整他。一席话说得东方副市长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听完了,夹了一筷子菜嚼了一会儿,说:“分局这次不是评了先进吗?”夜郎说:“可不正是为这个先进才发生这事?!”副市长说:“那罪犯呢?”夜郎说:“罪犯现在是抓了,但派出所放人的那个警察却屁事也没有。”副市长说:“这怎么行?知法犯法者没事?!德林,德林!”德林是副市长的秘书,正在另一桌上和人划拳,醉醺醺端了酒杯过来,以为副市长要让他代酒,说道:“市长身体不好,不能喝的,我是酒罐子,和我来是了!”副市长说:“今日不让你代酒。德林,让夜郎把事qíng给你说说,你给公安局打个电话,查一查事qíng到底怎么样?”夜郎赶紧提了酒瓶要给副市长敬酒,副市长不喝,却不让德林代,要虞白代。夜郎就拿过茶杯,咕咕嘟嘟倒了半杯,说:“市长,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喝这么多!宽哥,咱们都敬市长一杯,这下你的房子该解决了!”副市长说:“夜郎你这是bī宫嘛,我可没给你说房子的事,分房要看局里的具体qíng况。”夜郎说:“这我知道。”一仰脖先把酒喝了。德林说:“夜郎豪放,樊哙一样!”夜郎说:“我也敬你一杯!”和德林又喝了一大杯,就陪秘书到了一边去说话。虞白先代副市长喝过一杯,这会站起来要敬副市长的酒,副市长说:“咱喝酒,我象征点,你可喝好。——你瞧瞧市长有什么好,吃一顿饭都吃不安生嘛。”宽哥也站起来,拿酒瓶来给自己倒了一捅子,再给副市长的杯里添满,激动得眼泪花花直转,说:“市长,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解决这件事,我汪宽会好好工作,不辜负你的关怀的。要得到领导的支持,就得拿出第一流的工作成绩赢得领导的支持。这杯酒我敬你,你随意,我喝三下。我也是有病的人,不敢多喝酒的,但我今日要喝!”先把三杯喝了,双手捧了一杯给副市长,副市长说:“这是我份内事么,用不着感激。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做了许多正常的份内事好像就不得了了,比如电视上常报道什么领导下乡了解qíng况呀,联系群众呀,这些是领导gān部起码的工作作风嘛,可现在作为新闻来报道,这就不对了。当然,出现这种现象,也说明我们有些领导gān部已经很少去群众中了解qíng况了。”宽哥见这么说,越发激动,‘便说起年初他去郊县一个大山沟调查一宗案子,和那里的群众聊起来,群众反映解放初县上领导是步行下乡的,因为步行,到村里总要数天歇脚的,即使不想办事也得办事。七十年代领导下乡是骑自行车,当天来了,当天不得回去,还得住一夜,可现在都是坐了小车去,吃顿饭就回去了。宽哥说:“社会越现代化,领导越难深入群众的。”东方副长说:“这你就极端了,汪宽同志。关键是人,而不是车!牛任,你说是不是?”同桌的街道办事处牛主任正在啃猪蹄,说:“有好车不行的,就拿咱们现在破案来说,罪犯作了案坐高级车了,办案人员还骑个自行车,怎么去追?”东方副市长笑着说:“又是这么个理?”虞白便说:“咱这不是吃席倒像在开工作会了副市长说:“喝酒喝酒。”宽哥又给自己倒了三杯,还要给副市再敬一杯,自己又一次喝了,要虞白代副市长喝,虞白就喝得时面如桃花。宽哥身子已摇晃起来,还要去抓酒瓶子,没有住,扶在桌上,大家就笑起来。虞白说:“他太激动了,喝多了副市长说:“真是好同志!”话未落,宽哥已溜下桌去,虞白忙唤小李,两人搀了宽哥去休息间,虞白就再也没回桌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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