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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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宽哥宽嫂把两chuáng被子抱了过来,又送来了两条单子,两个枕头,两个装满了白米的小瓷碗,一面菱花镜子和一只搪瓷便盆,阿蝉得到的消息是颜铭和夜郎算是结婚了。阿蝉第一个反应是惊喜,帮着宽嫂在卧室墙上用红绒线扎空心喜字,随后眉心却皱了起来。夜郎从此名正言顺住过来,多一张嘴吃饭,阿蝉是无所谓的,阿蝉计较的是以后卧室做了新房,她得去睡客厅,可恼的是家里会常来人,她不能约了同乡过来,也不得随便去同乡那里。于是就提了要求:小翠那边是独自睡一个房子的,她晚上可以睡过去。颜铭听了,为难了半天,怕闹出什么事来,背了身与夜郎商量,夜郎说:“不是说她和小翠闹翻了吗?”颜铭说:“小翠原先在乡下有个男朋友的,一直催着回去定婚,阿蝉知道了不许人家再好,打闹过了一场,又没事了,恐怕两个人谁也离不得谁了。”夜郎说:“既然这样,她要过去住就让过去,咱又不是她的父母,管不了那许多。”阿蝉此后就晚出早归,qíng绪尚好,日子平和安然。阿蝉一走,家里没有个耳朵偷听,夜里的颜铭就放肆了姿势,沾着没沾着地叫。但在后半夜里,夜郎仍是夜游,鬼魂一般地去竹笆街七号开人家的门锁,当然还是开不开,低了头又往回走。颜铭把这些悄悄说给过宽哥的,宽哥说这是一种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阵可能会好的,只是千万不要对夜郎说破,说破了会吓坏他,就是吓不坏,也会添了心事,生出别的病来。颜铭更是cao心他这么去开人家的门锁,若被人发觉了,当做小偷来抓来打,如何是好?

只好啥话也不敢说,夜夜跟他出来,远远随着保护。

夜郎做了新郎,除了吃喝穿戴有了照应外,已没了特别新奇的感觉,对于领不领结婚证,颜铭说过数次,却并不表示急切,推说选个好日子要出外旅游走时再办吧。这一日天气晴朗,夜郎陪伴了祝一鹤在家里洗澡,洗好了,把祝一鹤抱上chuáng,替他扑朔按摩,窗外的阳光也洒照了半个房间,祝一鹤体白ròu嫩,比妇人还要娇好,回想病前那个模样,病后竟是这样,真是一场奇迹。原本是不想把自己的事告知他的,一时高兴,就对他说了,祝一鹤却毫无反应,也没要笔纸来写出自己的态度,便知道老头已经完全没有了思维,心里一阵难过,就坐在那里发呆。才一闷时,太阳已收了一半,祝一鹤竟蜷在那里睡着了。夜郎也一时有些懒意,头一歪亦趴在chuáng沿上打了盹。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那边卧室里颜铭在叫“夜郎,夜郎”!睁开眼来,似乎觉得刚才一打了盹就有了梦,梦里是他进了祝一鹤的卧室,发现chuáng上睡着的不是祝一鹤,而是一只白胖的大蚕,口吐白丝,制作着一只将要成形的巨茧。急忙就往chuáng上看,祝一鹤还是祝一鹤,睡着的脸面有无语而笑的神态,已经没有了胡须的嘴流着一汪涎水,他拿了毛巾去擦,涎水却黏黏的,拉出很长的一条来,就惊了一下:莫非也吐丝了?!那涎水条就断了,自己笑了自己:看见祝老身子白胖就做出蚕的梦,这想象力蛮不错嘛!走过这边卧室来问颜铭叫他gān什么?颜铭却在埋头看书,笑嘻嘻的,说:“你也看看。”夜郎接过书看了,原来是自己带过来的《目连救母戏全本》,颜铭看的正是第二本第五场“喜堂”。

夜郎合了剧本,说:“你是不是看了人家结婚热闹排场,要羞耻我的?”颜铭说:“一人一命,我倒不眼红了别人,可这天地要拜,祖宗父母要拜,咱夫妻倒没jiāo拜过!”夜郎把头往下一磕,正碰在颜铭的额上,笑了说:“这不就拜了?过会我去刘先生那儿讨个好日子,咱出外了,选个山头,买上酒ròu,你说拜谁就拜谁,咋拜就咋拜!”又笑了一下,“不拜还不是有了娃娃了吗?”颜铭说:“我还给你要说的,戏本上写了化缘和尚三刀八块地切萝卜能免灾,傅员外的孩子能叫傅萝卜,咱的孩子也就叫萝卜。”夜郎说:“由你吧,萝卜也行,白菜也行。”说出了白菜,却想到了虞白,就闷住不语了。颜铭说:“怎么不说了?”夜郎说:“快做饭吧,吃罢饭我要去刘先生那儿。”颜铭去了厨房,却说:“那咱几时去领结婚证呀?”夜郎已坐到桌前又翻看《目连救母戏全本》了。

饭是米饭,三菜一汤,才要吃的,宽哥却来了。宽哥硬不吃,说他事先没有打招呼,四个人的饭五个人怎么够吃,他早上上班时带了gān粮的,就从提包里掏出两个饼子来,到厨房剥了两根葱。夜郎说:“你就这么克苦自己?”宽哥说:“这好着呀!”夜郎夺了饼子,把一碗饭塞给他,颜铭就先拿了饼子咬了一口,说:“没有好的给你吃,一碗甜饭就把我们吃穷了?还应该给你大鱼大ròu吃一场的,你是媒人晦!”宽哥说:“好,吃就吃!要说媒人,其实是祝一鹤先生,你们老早就是他的金童玉女嘛!”吃罢饭,宽哥把夜郎叫到卧室里,从背包取了布堆画,说了他见虞白的事,笑嗬嗬道:“这下你放心了吧!几时你和颜铭出去呀?走前给我个口信,你嫂子叮咛我说,出门前一定让到我家去,她要给你们包一顿饺子吃,饺子是囫囵的,吃了出门整整端端,又无牵无挂。”说完就出来向颜铭告辞,去上班走了。

夜郎把那布堆画展开,画面上是一间房子的里边结构,有四面的墙,有天花板也有地面,房子里却没有人,是无数的鞋印在那里排列组合,似乎又像是在走一个什么迷宫,经过了四壁和天花板。每一个鞋印又都有眼睛,滑稽地在望着什么,夜郎看着笑着,却突然有了一种恐怖感,觉得这鞋印就走出了画布,而整个卧室里到处也都是鞋印在走了。

他赶忙把布堆画收起来,就放在抽屉里,心想虞白怎么送了这画给他?而宽哥去见了虞白又是怎么说的?虞白现在qíng况又会是怎样?心里一时不畅快起来。连着吸了几棵烟,出门要走,颜铭说:“到刘先生那儿不带些礼吗?”夜郎说:“不带。”就下了楼。闷着头穿过两条街,再过一条巷就到刘逸山家了,却不知怎么路过一家酒楼门前,顺脚就踅进去了。要了一瓶扎啤,立在桌前喝了,本该要走的,却又再要了一瓶,还来了一碟五香花生米,坐下来独酹独饮了。喝到一半,似乎听得旁边有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又好像觉得有人从酒楼外边将一张脸贴在玻璃窗上,脸贴得像一块柿饼,里边的人有向柿饼脸招手的,但夜郎并不理会,琢磨着去了刘逸山家了,还去不去虞白处?手蘸了酒就在桌上画一个人脸,再画上一对眼睛,看着那眼睛在凝视了自己,又擦了那眼睛去,就举筷去夹花生米。筷子已经伸到碟里了,碟子却被人用指头钩到桌子边去,抬头看时,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脸的横ròu,笑而不语,两眼盯着他,却轻轻吐了一口痰到碟里。夜郎立即意识到来者不善,酒醉全醒,便身子往桌沿上一靠,将系在腰带上的那条链条锁的扣儿碰开,同时身子坐直了,说:“吐得好!”那人说:“是吗?”又吐了一口。夜郎微笑道:“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人说:“好记xing!”夜郎就证实面前的是那个流氓张炯了!把吐脏了的菜碟端过来看了看,忽地一颤手,菜碟向张炯飞去,汤汤水水扣在脸上。旁边桌上扑过来三个小赖子,立即从怀里掏出砍刀,夜郎跳将出一步,离开了桌子,右手中已提着了那链条锁,劈里啪啦地打起来。酒楼里一时大乱,顾客纷纷逃走,走到大门口了,却又站了要看热闹。没人出言呵斥,更没有人来上前劝架。夜郎并无武术,只是凭了义愤和蛮力,那一条链条锁或者像皮鞭一般地使,或者就转圈轮扫,也不知打着了哪个,自己也挨了什么打。桌子凳子咔里咔嚓地响,碟子碗盘掷过来又扔过去,乒乓,哗啦,是写着生猛海鲜的门窗玻璃碎了。矮矬的老板油煽的头发完全纷乱,随着斗殴人的进退而进而退,护了桌子又护吧台,后来立在放着彩电和音响的那根柱子前,惟恐战火烧过去。偏偏张炯就过去以柱子为掩体,绕着柱子和夜郎兜圈,夜郎左兜了几圈,忽地刹脚向右,老板却撞着了,拉了那一条艳红的领带往后一甩,老板禁不住身子,前冲到吧台上,撞倒了台面上一排高脚酒杯。他爬起来,骂道:“打吧,打吧,今日不把这酒楼砸了都是姑姑的养的!”把勒得脸紫红的领带扯了扯,跑下楼去喊警察了。夜郎一链条抽在张炯的背上,背上的衣服破了,张炯哎哟一声从桌下往过钻,桌角就把破了的衣服挂开一半,露出后肩上文着的一只蝴蝶,蝴蝶下一道伤,伤口出着血,十分地艳红,往下流着,缓慢如蚯蚓蠕动。夜郎受到了刺激,感到十分的振奋,再扬起了链条去抽,但用力过猛,链条畸地打过去,一头却缠在了桌子腿上。拉了一下,没有拉开,再去拉,头上就落下一个酒瓶,忙一偏,酒瓶砸在右肩上,而同时瞥见有什么东西再向头顶飞来,跑不及,双手就去护头。这时候却听一声呼啸,张炯已飞快地从楼梯上跑下去,那三个撒脚也跑。夜郎已顾不得去捡那链条,爬起来去撵,跑在最后的那个蹬翻了一张桌子,正好卡在楼梯口,他跃过了桌子,下得楼来,四个人早冲在了街上,敏捷地闪躲着车辆,而老板和一位警察正堵在门口,警察举着警棒向他一戳,夜郎咚地就栽倒在地上,口鼻里涌出血了。

清醒过来,夜郎是在派出所的长条子木椅上的,矮矬的老板给警察递过烟了,一边计算着酒楼损失的桌椅板凳、碟盘碗盏的件数,一边用脚踢着夜郎骂流氓。夜郎叫道:“谁是流氓?!你眼睛长到裤裆里了吗?是他们打我,还是我衅事?我是自卫,自卫反击!”警察说:“你醒了?”夜郎说:“醒了。”警察说:

“醒了好——咚!”照面一拳头,骂道:“大天白日的斗殴打架,能把你说到好人地方去?!”鼻血再一次流出来。夜郎用手去抹,抹了个大红花脸。警察又骂道:“你把脸抹得那么红,还想赖我打了你吗?狗东西,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给我往院子的水龙头上洗去!”夜郎睁着血糊糊的眼看着警察,警察一脸的青chūn痘,嘴唇极厚,有两撇小胡子;他呼哧呼哧出着气,还是站起来往院子的水龙头走去,走到门口,他站住了,遂扑沓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警察说:“怎么啦,还欠揍吗?”夜郎举了左手,说:“没了。”举着的左手是四个指头,没了一根无名指,但没有血,指根齐楞楞一个骨ròu茬。警察和老板都呆住了,警察问:“疼不疼?”夜郎说:“不疼。”警察再问:“几时砍断的?”夜郎再说:“不知道。”警察又问:“那半截呢?”夜郎又说:“在酒楼吧。”脑袋就沉起来,觉得支持不住,昏在地上丁。

老板也慌起来,拖了夜郎往长条椅上躺,掐夜郎的人中,掐开了眼,又用手擦夜郎脸上的血,然后把血手在夜郎头发上蹭蹭。警察就又来问夜郎什么单位的,什么名字,家庭地址,电话号码。夜郎听得见警察的话,却没力气来说。警察在他衣服口袋掏东西,掏出个小电话号码本:指点着问了夜郎,就对老板说:“你去拨这个号码吧,让家里人来送他去医院。凭这号本事还来打架?脑袋掉了还不知怎么掉的?!”拨通的电话正好是祝一鹤家,颜铭接了,当下脸色灰白,披了外套边往楼下跑边系扣子,已经走到街上了,才记起身上分文未带的,想返回去取,又怕耽误时间。赶到派出所,夜郎还是坐在那木条长椅上的,警察已经笔录了审问。颜铭大概问了qíng况,又往酒楼上去寻找砍断的那截指头,酒楼已经停业,一片láng藉,终于在桌子下发现了那截指头,忙用手帕包了,返回派出所,再雇了车去医院。医院里能断指接植的,但医生看了那手帕里的指头,指头却发了黑,就责怪为什么不立即到医院来?夜郎说:“我在派出所,我不得去找嗥。”警察说:“你是什么英雄了?!”夜郎气得不再说话,拿了那截指头看了看,“日”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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