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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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着。我曾经三次去过商州,曾一个夜里正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吃晚饭,村口有人喊:“láng来了!”院子里的人全都扔下碗站了起来,院门哐啷关了,一人多高的山墙上的窗子也下了横杠。当全家人都进了堂屋,主人疑惑道:“真的láng来了?好多年láng没有进过村呀?!”掮了一把明晃晃的柴刀走了出去,果然最后落实到láng并没有来到村里。虽然那是一场虚惊,却如同在城市里谁突然呼叫地震了一样,必然就出现人群的混乱。而至今在所有的人家,孩子哭闹,大人们依然在嘿唬:再哭,láng就来了!哭声立即戛然而止,虽然这孩子没有见过láng,长大到老,一辈子也可能再难看到láng。

那个妇人,继续补充故事的材料吧:妇人到底是气绝了,但她的女儿和儿子却艰难地活了下来。女儿是被在寺庙里遇见的那个邻居收养的,不久就随养父做生意去了省城,这女儿是真正享了福了。儿子是没人管的,但在流làng中一天天野长,最终竟成了一名猎人。商州的猎人chūn夏秋冬都要头剃得jīng光,扎着裹腿,蹬着麻鞋,黑粗布的对襟袄虽有纽扣偏是不扣,用一条腰带勒着,腰带是丈二长的白绒线织的。

背着猎枪,牵着猎狗。狗当然是土狗,头要小,腰要细,腿特别地长,自幼就割断了尾巴,模样黑丑如鬼。这猎人打了一辈子野物,在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用一百只láng的前胸皮毛连缀成了一张特大的褥子,把五尺宽八尺长的土炕铺满又一直铺到炕地。儿子五岁起,他就带着出猎了,教小家伙亲自剥láng皮,一双嫩手伸进热腾腾的被剥开的láng腔子里往外掏肠子,让血桃花一般地溅落在脸上。儿子见风似长,已经比父亲更为英武,成了商州捕láng队的队长。捕láng队最多时上百人,他们经年累月,走州过县,身上有一种凶煞之气,所到之处,野物要么闻风而逃,要么纠集报复,演出了一幕幕壮烈又有趣的故事在民间传颂。地方政府从未投资给过捕láng队,捕láng队却有吃有喝,各个富有,且应运出现了许多熟皮货店,养活了众多的人,甚至于商州城里还开办了一家láng毫毛笔厂,别处的láng毫笔厂都用的是huáng鼠láng的毛,而他们绝对是真正的láng毫,生意自然更为兴旺。

但是,英武的猎手在他四十二岁的时候,láng是越来越少了,捕láng队一次次削减人员,以至于连他们也很难再见到láng了。翌年的冬天,州行署颁布了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禁止捕杀láng的条例,捕láng队自然而然解散,据说láng毫笔厂也随之关门。捕láng队的队长,最后接受的任务是协助收缴散落在全商州的猎户的猎枪,普查全商州还存在的láng数。在收缴猎枪的过程中,差不多他和所有的猎户都发生过口角。收缴最后的一杆枪是在七里峡沟,天下着雨,石板房上丁丁当当响了一夜,他在烧热的石板炕上做了一个梦:数百只láng围住了他,与他谋皮,语气温柔,喋喋不休,而且都爱嗔似的在他的手背上点一下趾头,但数百次在一个部位点,他手背的ròu就烂了,白生生的骨头露出来,他惊醒了,出了一身汗。奇怪的是也就在他做梦的时候,这家被收缴了猎枪的主人黎明去泉里舀水,泉后的崖畔上坐着一只láng,这是一只年轻美丽的母láng,把泉水当成了一面镜子,用爪子梳理着身上的毛。主人立即俯趴在地,做出端枪的姿势,但主人的手里已没有了枪,是挑水的扁担,láng就扑了过来。láng的想法是张开血盆大口将人的脑袋囫囵吞下,但脑袋却只抵到口腔的深处,最后猎户将láng拥挤在了崖根,直到láng窒息而死,人也因失血过多死去。他含泪下葬了这个猎户人,将那张láng皮剥下背在身上普查了半年。

这láng皮做了他外出的被褥,每到一处铺了,御寒,隔cháo,但却常常在睡梦中周身扎痒,起身看看,láng毛是起来的。他起先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皮子没有熟的缘故,可每每有什么事qíng发生,láng毛就起来了,你无法用手扑摩下去。当那一回,他终于将他<a href=https://..vip/Tags_Nan/ target=_blank>暗恋</a>的女人邀请上了láng皮,他失败了,他才明白自己原来这般地无能,等女人哭着永远地跑去,láng毛也全开了,坚硬如麦芒。他捶打着láng皮,却并没有最后扔掉láng皮。从此每个夜里,他都要从láng皮上醒过来几次,在风清月明之下,往事成了再嚼也嚼不尽的一份gān粮,一颗颗发涩的泪水就悄然落下。

又是半年过去了,行署的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的组成人员花名册上有着他的大名,他却并没有去州城,人们看到的傅山,领着条狗,独自在官路边的一个小店里吃酒。

“队长,队长!”叫队长他是不吭声的,铁青的脑袋上一双耳朵又尖又耸,而且高过了眉梢;叫他傅山的时候,那三个指头捏着的酒杯停在空中,耳朵在动着,但脸还是不肯转过来。他的酒量大,饭量更大,高高垒起一大碟的萝卜馅包子呼呼啦啦就没有了。狗却在桌子下捉苍蝇,叭,一巴掌拍在桌后的墙上,墙上落着的不是苍蝇,是一枚钉子,气得骂:汪,汪!隔壁的饭店里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那边一乱,就有人跑过来说,傅山,傅山,又是疤子脸来起事了!傅山还是不动,酒洒在了桌子上,他俯下头去吱地吸了,狗开始卧下来身子拉得长长的。人们请不动傅山,隔壁就一阵砰砰啪啪碗碟破碎响,看热闹的哇的一声喊着四处逃散,傅山倾着身子过来了,他走路始终是前倾着身子,进门说:“莫非是láng来了?”

八仙桌前,一个脸上有着疤痕的瘦子蹴在凳子上,面前是掌柜摆了的酒与ròu,他并不吃,用手将一把浓鼻涕抹在凳子腿上,拍着自己的脸在说:“屈掌柜,我讨不来账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兄弟这脸是挨过一刀哇,就是讨账时被砍的!我今日讨不来,是不是明日再来?”

傅山坐在桌子对面,狗的前爪也搭在了桌沿。傅山说:“你是来讨账的,不至于来丧人家的摊子吧?”

疤子脸说:“哟,这是谁?!”傅山一拳打过去,那人从凳子上跌下去,还未回过神儿,但见一个影子从桌那边飘过了桌这边,自个脑袋就被按在了砖地上。脑袋是按死了,身子还活得厉害。傅山叫着:“狗日的到雄耳川耍凶了!拿刀来,把这头给卸了!”疤子脸的牙磕着砖地,连声叫:“大哥大哥!”傅山说:“我没你大!”疤子脸说:“队长,傅山队长!”傅山说:“你还知道我的名字?”手松开来,疤子脸趴着磕头,说:“谁不认得你,谁是眼窝瞎了!”站起来倒了酒要敬傅山,傅山不接他的酒:“掌柜的,欠别人的钱就筹着给别人还,免得让谁害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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