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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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áng的一对白眼也看着舅舅,láng的嘴很大,嘴角似乎有一圈细白的茸毛,一耸一耸露着牙齿,而嘴唇上是一排像和尚头顶上的香疤一样的白点,尾巴垂着,脖子呼哧呼哧在鼓动。这样的对视颇有赌气的味道,我想起了拳击台上的拳击手,但láng的目光终于移开了,浑身开始哆嗦起来,发出低低的哀鸣。

“你这个杂种!”舅舅骂了一句,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来。

“杂种?”我说,láng还有杂种?“它是野狗和母láng生的,你没见它长得漂亮却是个没劲儿的家伙吗?”

舅舅转过了头,对海根说:“我是吃硬不吃软的,放了吧,这是我普查过的láng,编号十五,半夜里我遇见过它都没有杀。这位就是专员派来专门落实禁猎láng条例的高同志!”舅舅竟然指的是我,我一时还没有醒悟过来,向前走了几步,就拿捏了派头,我说:“láng是不能捕杀的,咱们地区现在只有十五只láng了,láng是要受到保护的。”“保护láng?”海根一脸的疑惑,“什么不能保护了,保护láng?láng是政府养的?!”

舅舅掉过头从láng的面前走开,láng突然撒腿就跑,海根急追了数步,láng一回头,他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但láng并没有扑向他,只是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眼里放she了一种蓝光,样子极像一位站在婆婆面前做错了事的小媳妇,然后转身走去,先是慢走,再是快走,越走越快,后来猛地一个跃子,拐过墙角不见了。

不管海根如何地叫喊和埋怨,我们都没有理睬他,抬着huáng专家离开了老城池的山顶。舅舅再没有说话,默默地只是走,他的枪倒背着,枪头蹭着了土坎,枪口上满是泥。富贵围着海根汪汪叫,后来叉开后腿银亮亮地撒了一泡尿,撵上了我们。

“舅舅,”我知道舅舅的心qíng并不好,想寻些话使他忘掉刚才的事qíng。“午饭前能赶到山下的公路吗?”

“难吧,”他说,“十二里路的。”“huáng专家是大胖子,抬着够沉的。”“世上最沉的是腿沉。”“那是十五号láng吗?”

“十五号。”“它见了你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哩!”“……”“我后悔竟忘了拍照了。”施德他们也慢慢地活泛开来,开始嘲笑起那个海根了。海根蛮单薄的,又是那么短的腿,但海根却能背了láng,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就争论怎么个背láng,如何在山林里挖一个坑,坑上搭一个木板,木板上掏两个小dòng,坑里藏上人和一个小猪或jī,láng经过那里听见猪嚎jī叫,就把前爪从木dòng里伸进去要抓,藏在坑里的人就势便抓住它的前爪,直接就把野物背走了。专家们这么说的时候,舅舅一声不吭,我小声地问他背过几只láng,舅舅说,真正的猎人才不背láng哩。我问猎人为什么不背?舅舅说:用得着背吗?担着huáng专员的一个山民笑着说:“你舅舅他背新娘子哩!”背新娘子是商州深山里的风俗,我以前来商州见过迎亲的队伍,因为山路窄陡,新娘子坐不成车也坐不成滑杆,全是由人背着进婆家的,山里就有了职业的人驮子。这人驮子一般身体好,又没结过婚,脊背上就缚着一个铺了红毡的竹皮坐椅,新娘子便红帕子盖了头坐在上边。我见过的一个人驮子已经是四十岁了,仍是童子身,他对我说他们村的媳妇差不多都是他背回来的,谁家的媳妇胖谁家的媳妇瘦,谁家的媳妇身上放香谁家的媳妇一股子汗臭,他都知道。回到村里拜堂入dòng房的时候那是人家的事,他只坐在门外台阶上吸旱烟,前世里是造了孽了,他恨自己给自己背不回来一个媳妇!听了山民说舅舅背新娘子的话,我就问舅舅:“舅舅也当过人驮子?”舅舅的脸涨红了一下,立即骂了一句很粗的话,便不理我,过去拍了拍木板chuáng上huáng专家的脸。huáng专家还是昏迷不醒着。覆盖在huáng专家身上的是舅舅的那张láng皮,láng皮的四条腿扑拉在木板chuáng的两边,毛绒没有,平顺柔和,而láng头却随着木板chuáng的晃动不住地磕打起他的脸面,我恍惚地觉得láng皮在活着,像是在亲昵着huáng专家。但这样的感觉我没有敢说出口。我们是在午后的饭辰赶到了山下的公路,又搭乘了一辆车到的州城,专家们被安置在另一个地方,我和舅舅却由专员介绍住进了豪华的州城宾馆,而满城则风传着我们抬进了一只láng。

舅舅明显地不习惯州城的生活,我因忙着去医院安排治疗huáng专家,又要向专员汇报在基地的所见所闻,舅舅就留在宾馆,闲得只是睡觉。宾馆的服务员是不让富贵也住进房间的,但富贵拴在宾馆的门口,每见到生人来就汪汪地叫,做出凶恶的扑抓动作,吓得要进来的人都大呼小叫,舅舅就把富贵再次抱进房间,并保证富贵绝不会随便把粪尿撒在地毯上,也不会吠叫了。服务员说,富贵?狗就是狗么,还起这么个名字!?我厉声地警告了服务员:这是专员特意请来的客人,打狗要看主人,你可以不把我的舅舅放在眼里,但你得为了考虑你的饭碗而尊重专员吧。服务员才允许了富贵进房间,却一定要用洁净剂给富贵洗身子。

舅舅在为富贵清洗时,表qíng是那么痛苦,一颗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半天不敢多说一句话。后来,我每出门,都叮咛他到州城的动物园去看看,如果怀念láng,那里是饲养着三只láng的。

舅舅是去了,他看到了那三只关在笼子里的láng,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认作那是láng,láng是让人害怕的野shòu,而笼子里的láng变成了连小孩都用手中的食物去逗引的玩物,那láng见了他也没有生出一丝惊恐,他感到了羞耻。他牵着他的富贵从街上走过,街上的车辆很多,竟然在一条街上连续看见了三次车祸,一次是一辆呼啸着撞倒一位骑自行车的妇女,妇女当场头颅破碎死掉了,另两次是一辆车将一个挑着jī蛋筐子的老头挂倒在地上,人没受伤,jī蛋破了一地的蛋清蛋huáng,还有是一辆车和另一辆车头尾相碰。舅舅就认定街上的车都是láng变的,商州的láng越来越少了,是láng变幻了车的形态上的世,那撞死人的是láng在吃人,那相互碰上的是láng与láng的骚qíng和戏谑。富贵就一路汪汪汪个不已,而尾随他们的孩子是那么多,他们一哇声地起哄,嘲笑着他的一身打扮,嘲笑着他的富贵腿长腰瘦,没有尾巴而丑,甚至叫嚷:耍狗的来了,耍狗的来了!把他当作耍猴的一类艺人。舅舅便不再上街,呆在房间里睡觉,睡得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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