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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天夜里，山下并没有来人，我们不知道老道士的尸体是按一般人那么盛进棺木入土为安呢还是道教有道教的规矩，另有安葬法，便坐在庙里等着。整整几个钟头，我哼起了在半路上听来的孝歌，舅舅听着听着也跟着我一起哼唱：“为人在世有什么好，说声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亲戚朋友知道了，亡人已到了奈何桥。yīn间不跟阳间桥一样，七寸的宽来万丈高，大风chuī得摇摇摆，小风chuī得摆摆摇，两头都是铜钉钉，中间抹的花油胶，有福亡人桥上过，无福亡人打下桥艾早上的过桥桥还在，晚上的过桥桥抽了，亡者回头把手招，断了阳间路一条。”我们越唱越感到凄凉，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烂头是没有唱的，但烂头始终没敢说一句不恭的话。到了后半夜，门外有了响动，我还以为山下来了人，隔窗看时，来的竟又是一只láng！我说：“láng！”舅舅和烂头都吃了一惊，趴在窗台看了，舅舅突然泪流满面，低声说：“láng来悼师傅了！”这只láng就是前几日生过疮的大láng，它蹲在了门口先是呜呜了一阵，紧接着呜呜声很浊，像刮过一阵小风，定睛看时，就在土场边的柏树丛里闪动着五六对绿荧荧的光点：那是一群láng在那里。这么多láng为什么远远地躲着不肯近来，我还未多思量，门口外的大láng就抓门，嚓啦啦响，再是背过身去，用后腿扬土，土打在门上和窗上。我没有动，同时使劲地按住舅舅和烂头。láng又扬了两下土，láng转过身来，高高扬起了头，然后头一低，我看见它的口里叼着一块小石头，放在了门口，转身走掉了。

舅舅打开了门，捡起了那块石头，说了声“是金香玉！”我和烂头过去看了，果然是金香玉。我突然醒悟过来，老道士生前是说了谎的，他的金香玉一定是láng送给他的，或者是láng引他捡到的，而他说出的那一套金香玉的来源全然是编造的；现在，láng又来感谢和悼吊他了，又给他带来一小块金香玉，láng一定是知道金香玉在什么地方的。我们急忙往外撵láng，可直撵到红岩山下，没有撵上，寂静的夜里只有我们和我们印在月地上的影子。

第二天，山下是上来了四个人，其中就有那个村长。村长见了我和烂头，劈头说：“哈，你们还哄我哩，我说你们是为金香玉来的，还说不是，弄到金香玉啦？”先前对村长是一派好感，现在看他什么都不顺眼，头是梆子头，鼻是鹰嘴鼻，牙fèng里嵌着满是苞谷糁儿。我说：“你把金香玉全骗到手了，我们到哪儿弄呀！？”他噎住了，避了话头指挥着收拾老道士的遗物，便将庙里那些破烂一件一件抖着看了，堆在一起然后背了手四处查看墙壁，甚至还敲了敲是否有夹层。

“你再挖挖这地下，”舅舅说，“说不定就埋着金香玉哩！”村长嘿嘿嘿笑了，说：“得金香玉是要有缘分哩。”但他还是来看了老道士的肛门，又掰了掰老道士的嘴。

有了村人料理，我们就离开了红岩寺。下山的路足足走了半天，简直是一步一徘徊，我感念着老道士，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能庇护láng的善良的老人形象，也更使我有机会为五只láng拍下了照片，就跪下来，面对了红岩寺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舅舅站在那里一直等我磕完了头，就要回了送给我的那块金香玉，却把láng叼来的金香玉jiāo给了我。烂头有些眼红，低头踢路上的石头，我对他说：到下一个县城了，让玉石店的人把它分开琢孔，我戴一个，你也戴一个。

离开红岩寺，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我们颇费了心思，以舅舅普查时掌握的qíng况，镇安县的李家寨有着四号láng的，山阳县的huáng柏垭一带有十号láng和十五号láng，而雄耳川有两只láng的。láng虽然有固定的活动区域，但也常常迁徙，尤其在老县城那儿见到了大顺山一带的láng，而在红岩寺又见到了二龙山一带的láng，迁徙的范围大和数量多连舅舅也深感惊异。到底是去huáng柏垭还是去李家寨，谁也说不定去了就能碰见láng，而雄耳川却是这三处最近的一处，不妨先到雄耳川。 （……到底是去huáng柏垭还是去李家寨，谁也说不定去了就能碰见láng，而雄耳川却是这三处最近的一处，不妨先到雄耳川。）

雄耳川是舅舅的家乡，这个家乡从老县城迁来，村人似乎与láng俱生有着神秘的关系。舅舅介绍，他们居住在老县城时，老县城是láng祸重灾区，搬到山下雄耳川了，雄耳川又是láng始终不绝，越是有láng的地方越产生猎láng的高手，而愈是有猎láng的高手，láng愈是来得前仆后继。我笑着说，这就叫相生相克。烂头说依你这话，láng现在几乎没有了，我们这些猎láng高手就该都去死了？我说，咦，你也算是高手？烂头说你到现在还不认为我是高手？！我说，算高手吧，世上往往在无法看好的病的领域娠名医最多。烂头噘了嘴不再理我。当我们走到一个叫石门的小镇，那里是商州有名的石门玉产地，镇街上有几家玉器加工厂，烂头竟没忘掉分割金香玉的事，结果一分为二，各自系了绳儿挂在脖子上，我还笑着说“你别把它送给什么女人啊！”可在饭店吃过饭，他就独自去镇上乱串去了，气得舅舅一顿臭骂。我们分头去找，他果然蹴在一家美容美发店的门口和三个女店员说说笑笑，正把一个胖子的手握着看来看去。舅舅黑了脸说：“你gān啥哩？”烂头说：“看手相哩，她原本富贵哩，可惜没生好年代，要是在<a href=https://..vip/Tags_Nan/ target=_blank>唐朝</a>，能进宫当娘娘哩！”我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走，他说：“书记，看手相是联系群众哩，他们说到láng啦！”我说：“遇见色láng啦！”他说：“真的说到了láng，那个胖子的哥哥昨日才从李家寨回来，说是李家寨有人捕杀了láng啦，剥láng皮的时候还剥出个láng崽呢。”烂头的话属真属假，却使舅舅改变了行动计划，我们就又直接去了李家寨。在李家寨找到了原捕láng队的一个队员了解，证实确有此事，是另一个捕láng队的姓蔡的队员gān的：捕láng队解散后，姓蔡的就偷贩shòu皮，要命的是他在一次贩卖娃娃鱼时被公安部门查获，搜他的家时，又发现了一张新鲜的láng皮，他承认是捕杀了一只怀孕的母láng。舅舅就不愿意去见姓蔡的，只从派出所有关他犯罪的资料中看到那张láng皮的照片，认定正是四号láng，就匆匆又领我们往雄耳川。

在我的想象中，雄耳川也是同我们走过的那些山地小村一样，地域狭窄，山黑树杂，但没料到雄耳川却是相当大的一个盆地了。银花河从西往东流了过来，经过一个叫月亮岭的地方，突然折头向南，缓缓地弯了一个大满弓状，又从烽火台的山峁下往西流去，而公路正从盆地的中间，即盆地的一半塬与一半滩的结合处横穿而过，村庄便桃花瓣一般以公路边的那个大村为中心，塬上分散两个小村，滩上分散两个小村。

舅舅的家在塬上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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