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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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几天可心烦的!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拄了拐杖就到卧室去了。庄之蝶生气一走,牛月清气也消了,想了想,喊柳月冲杯酸梅汤来,努嘴儿让送到卧室去。柳月端了酸梅汤要去,她却又夺了自己送进去,柳月就在卧室门口看着说:大姐,你这何苦的!牛月清说:你是说我贱吧?女人嘛,就是再跑,前头遇着的还不是男人?柳月说:你这么就越发惯出庄老师毛病了,他才不肯喝的!庄之蝶偏把酸梅汤喝了,说:我是听你还说了一句jīng彩的话才喝的。牛月清说:我说什么话了?庄之蝶就丧气得又不言语了,柳月说:我知道了,你说女人就是再跑,前头遇着的还是男人,庄老师就喜欢你说些能上了书的活,往后你要骂他,就用成语来骂,他就再也不恼了!送奶的刘嫂牵了牛每日去文联大院,十多天里竟又没见到庄之蝶,经打问是开了一个会,现在又崴了脚住在双仁府。再进城就特意绕两条大街来这边送奶,来时还带了一个大南瓜,说是跌打损伤了,用南瓜瓤儿敷着就会好的。牛月清很感念她的善心,要付钱给她,她硬不要。院门口正有卖豆腐的小车推过,就要买一篮子送了她,刘嫂挡了说:我是不吃你们城里豆腐的,吃了就反胃。庄之蝶说:刘嫂吃豆腐过敏?刘嫂说:城里的豆腐是石膏水点的,本来就没乡里浆水点了的好吃,我又听人说,现在那些卖豆腐的个体户,点豆腐的石膏都是从骨科医院后墙外捡的病人用过的石膏。庄之蝶哈哈大笑,说:这么说,我这脚上的石膏将来还舍不得撂的!牛月清说:刘嫂你说这话,是变着法儿不肯收我的礼哩,可我和老庄怎么个谢你哩?刘嫂说:哎哟哟,我有什么要谢的?一个庄户人家能结识你们也是造化。大前日进城,东大街戒严了,警报车呜儿呜儿地响,说是北京来了个什么大官儿,大官儿的轿车不开过去,谁也不能横穿了马路的。我牵牛往过走,一个麻脸警察就训开了:人都不能过,牛还要过?!我说,同志,这是要给庄之蝶送鲜奶的,那麻子警察说:庄之蝶,是作家庄之蝶吗?我说:当然是作家庄之蝶!那麻子警察却啪地给我行个礼,说:请你通行,你告诉庄先生,我姓苏,是他的崇拜者!我牵了牛就走过去,我那时的脸面有盆盆大哩!你瞧瞧,这荣耀是送我千儿八百能抵得了?柳月就说:真有这事?刘嫂说:我哪里敢瞎编了!柳月就看着庄之蝶笑,眉毛挑了挑说:我倒也记起一宗事了,你住院第二天,洪江来了电话,说有四个街道工厂都想请你做了他们顾问,并不要你出什么力,只是给厂里写个产品介绍呀,工作汇报呀的,每月固定给你一千元的。庄之蝶说:洪江爱拉扯,上厕所小个便也能结识个便友的。不知在外面以我的名义又成什么jīng了,我去当什么顾问?!柳月说:我也这么说的。他说文化人这阵也吃香的,过去土匪聚众都抢个师爷的,街道工厂要赚大钱也明白这个理儿了。突然伸手在庄之蝶背上猛地一拍,掉下一个拍死了的牛虻,说:这么多人牛虻不叮,偏偏叮你!庄之蝶说:这牛虻怕不是个文学爱好者就是那个工厂的厂长嘛!说得牛月清、柳月和刘嫂全笑了。

说了一会话,看看天色不早,庄之蝶还是硬了腿儿附在牛的肚子下用口吮奶。柳月瞧着有意思,嚷着她也要噙了牛的xx头吮,才趴下身去,牛就四蹄乱蹬,那么一条毛尾像刷子一样扫得她脸疼。急一躲避,胳膊上的一件玉石镯儿掉在地上就碎了,当下哭丧了脸,说这玉镯儿是那家女主人赏她的一个月的工钱,拾了半块砖头就砸在牛背上。庄之蝶忙把她唬住,说:我早瞧见了,那是兰田次等玉,值不得几个钱的!你大姐有一个镯儿,是jú花玉镯,她胳膊大粗,也戴不上,我让她送你!柳月脸上绽了笑意,说:这牛也太没礼xing。你吃奶它就不动的,莫非前世你们还有什么缘分?!庄之蝶说:这真说不定,它让你坏了一个玉镯儿,也怕是前世你欠过它的一笔小债!这话说着无意,柳月有心,听了却一天里闷闷不乐,恍恍惚惚倒觉得自己生前与这牛真有了什么宿怨,晚上吃罢饭,自个便到城墙根去,剜了一大篮嫩白蒿、蚂蚱菜、苦芨条,说是明日一早牛再来了喂了吃。牛月清说:柳月心这么好的,咱姐妹活该要在一处。我就见不得人可怜,谁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声我眼泪就出来了。门前有了讨饭的,家里没有现成吃的,也要去饭馆买了蒸馍给他。去年初夏,天下着雨,三个终南山里来的麦客寻不到活,蜷在巷头屋檐下避雨,我就让他们来家住了一夜。你庄老师一提起这些事就笑我,说我是穷命。柳月说:大姐还算穷命呀,有几个像你这般有福的呢!连那卖奶的刘嫂也说,你家女主人银盆大脸,鼻端目亮,是个娘娘相哩!牛月清说:他是说我骨子里是穷命。柳月说:这么说也是的。以前没到你们家,真想象不出你们吃什么山珍海味的,来了以后,你们竟喜欢吃家常饭,平日菜也不要炒,也不要切,白水煮在锅里,就是我们乡下人也不这么吃的。牛月清说:这样营养好哩,别人都知道你庄老师爱吃玉米面糊糊煮洋芋的,哪里却晓得每顿我要在他碗里撒些高丽参未儿!柳月说:可你总是不该缺钱花呀,穿的怎么也不见得就时兴,化妆品也还没我以前的那家媳妇的多!牛月清就笑了:你庄老师就这么唠叨我,你也这般说呀,真是我邋遢得不像样了?柳月说:这倒不是,但像你这年龄正是收拾打扮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基础,一分收拾,十分人材就出来了!牛月清说:我不喜欢今日把头发梳成这样,明日把头发又梳成那样,脸上抹得像戏台上的演员。你庄老师说我是一成不变。我对他说了,我变什么?我早牺牲了我的事业,一心当个好家属罢了,如果我打扮得妖jīng一样,我也像街上那些时兴女人,整日去逛商场,làng公园。上宾馆喝咖啡,进舞场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生写作了!柳月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却说:大姐,庄老师写的那些小说你也读吗?牛月清说:我知道他都是编造的,读过几部,倒觉得入不到里边去。柳月说:我是全读了的,他最善于写女人。牛月清说:人都说他写女人写得好,女人都是菩萨一样。年前北京一个女编辑来约稿,她也这么说,认为你庄老师是个女权主义者。我也不懂的,什么女权不女权主义。柳月说:我倒不这样看,他把女人心理写得很细。你上边说的那些话,我似乎也在哪一部书里读到过的。我认为庄老师之所以那么写女人都是菩萨一样的美丽、善良,又把男人都写得表面憨实,内心又极丰富。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现了他是个xing压抑者。牛月清说:你庄老师xing压抑?说过了就笑了一下,点着柳月的额头说:该怎么给你说呢?你这个死女子,没有结婚,连恋爱也没恋爱,你知道什么是xing压抑了?!不说这些了,柳月,你把剜来的糙淋些水儿放到厕所房里yīn着去,大热天的在院子里晒蔫了,明日牛也吃着不新鲜。柳月去把青糙淋了水放好,过来说:大姐,说到牛,我心里倒慌慌的。我们村发生过一宗事,好生奇怪的。是张来子爹在世的时候,光景不错,借给了张来子舅舅八十元,来子他爹一次挖土方,崖塌下来被砸死了,来子去向他舅舅讨帐,他舅舅却矢口否认。两人好是一顿吵,他舅舅就发咒了,说要是他赖帐死了变牛的,张来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要帐了。这一年三月天,张来子家的牛生牛犊子,牛犊于刚生下来,门口就来人报丧,说是他舅舅死了,来子就知道这牛犊是他舅舅脱变的,倒一阵伤心。以后jīng心喂养牛长大,也不让牛耕地拉磨。有一天拉了牛去河畔饮水,路口遇着一个担瓦罐的邻村人,牛就不走了。

来子说:舅呀舅呀,你怎么不走了呢?那人觉得奇怪,怎么把牛叫舅舅?来子说了原委,那人才知道他舅舅死了。那人是认识来子舅舅的,倒落了几颗眼泪,想牛却后蹄一踢,踢翻了罐担子,罐就全破碎了。来子忙问这瓦罐值多少钱,那人说四十元的。来子要赔,那人却说:来子,不必赔了,你舅舅生前我是借过他四十元的,他这是向我要帐的呢!大姐,这奶牛坏了我的玉镯儿,莫非我真的就欠了它帐的?!牛月清说:就是欠帐,这不是也还了吗?

你庄老师也说过了,我的jú花玉镯放着也是白放,你就戴着吧。当下取了戴在柳月手腕上。也活该是柳月的,玉镯儿不大不小戴了正合适。柳月就以后常缩了袖子,偏露出那节白胳膊儿。

一日早晨。柳月扶了庄之蝶在院门口吃了牛奶,又喂了奶牛的青糙,牛月清就上班去了。庄之蝶在院门口一边同刘嫂说话,一边看着奶牛吃糙,柳月就先回了家。闲着没事、便坐在书房里取了一本书来读,自庄之蝶住到这边来,特意让从文联大院那边搬了许多书过来,柳月搬书时什么文物古董都没拿,却同时将那唐侍女泥塑带过来,就摆在书房的小桌上。也是有了她生前欠了牛的债的想法后,便也常记起初来时众人说这侍女酷像她,她也就觉得这或许又是什么缘分儿的,于是每日来书房看上一阵。这么读了一会儿书,不觉就入迷了,待到庄之蝶进来坐在桌前写东西,她赶忙就要去厅室。庄之蝶说:不碍事的,你读你的书,我写我的文章。柳月就坐下来又读。但怎么也读不下去了,她感觉到这种气氛真好:一个在那里写作,一个在这里读书,不禁就羞起来,抬头看着那小桌上的唐侍女,yù笑未笑、未笑先羞的样子,倒也觉得神qíng可人。这么自己欣赏着自己,坐着的便羡慕了站着的,默默说:我陪着他只能这么读一会儿书,你却是他一进书房就陪着了!噘了嘴巴,给那侍女一个嗔笑。待到庄之蝶说:柳月,你俩在说什么活?柳月就不好意思起来,说:我们没说话呀!庄之蝶说:我听得出的,你们用眼睛说话哩!柳月脸绯红如桃花了,说:老师不好好写文章,倒偷听别人的事!庄之蝶说:自你来后,大家都说这唐侍女像你的,这唐侍女好像真的附了人魂似的,我一到书房看书写作,就觉得她在那里看我,今日又坐了个活唐侍女,我能入得了文章中去吗?柳月说:我真的像这唐侍女?庄之蝶说:她比你,只是少了眉心的痔。柳月就拿手去摸眉心的痔,却摸不出来,便说:这痔不好吧?庄之蝶说:这是美人痔。柳月嘎地一笑,忙耸肩把口收了,眼睛扑扑地闪,说道:那我胳膊上还有一颗呢!庄之蝶不觉就想起了唐宛儿身上的那两颗痔来,一时神qíng恍惚。柳月说着将袖子往上绾,她穿的是薄纱宽袖,一绾竟缩到肩膀,一条完整的ròu长藕就白生生亮在庄之蝶面前,且又扬起来,让看肘后的痔,庄之蝶也就看到了胳肢窝里有一丛锦绣的毛,他于是接收了这支白藕,说声:柳月你这胳膊真美!贴了脸去,满嘴口水地吻了一下。窗外正起了一群孩子的欢呼声,巷道里一只风筝扶摇而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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