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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之蝶陪了汪希眠老婆又说了半晌话,老太太和保姆还没有回来,他就告辞了要走。汪希眠老婆不能送他,抱了猫说:你该认下他是谁哩!猫竟知趣地叫声:咪!她就又说:代表我去送他吧!猫就跳下怀往楼下走,庄之蝶却把猫抱起来了,说:不用送的,好好陪着你的主人,啊!眼看着妇人,嘴却在猫的脑袋上吻了一下,吻得很响。回到家来,庄之蝶jīng疲力荆牛月清接他如接驾,一边看那报上的纪实报导,一边让他去卧室睡觉。他已经睡下了,牛月qíng却记起了一宗事,进来说:白玉珠刚才是第二次来电话了,说不敢再耽误了时间,最迟也要今晚上去司马恭家的。现在好好睡一觉,晚上去好了。庄之蝶睡下并没有睡着,脑子里还想着汪希眠老婆的清冷日子,替她心里发酸。却又转想,自己和这女人虽然清清白白,却有一种说不清的qíng感系着,连背上生疮疔都几乎是同一时间同一个位置,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儿的缘分儿?这么想着,qíng绪也兴奋起来,就穿衣下chuáng。一边问牛月清看了报上的文章感觉怎么样,一边让柳月烧了开水,说要叫孟云房、赵京五来喝喝茶的。便从口袋拿出一包极jīng致的盒子说:你来瞧瞧这是什么茶,君山毛尖!市长送的。先自己在杯子里冲了。牛月清看时,那叶子在怀里一半着水,一半浮出,都是细长的未开绽的芽尖,竟一律竖着,如缩小的一片森林。待叶子一支支竖着又沉下去,杯面上就一层一层漾白中泛绿的雾气,一股幽香就在满屋子里暗浮了。牛月清说:我真没见过这等好茶的。庄之蝶说:去打电话叫孟云房、赵京五,还有同级两口子,都让品品。柳月说。我看过一本书,说霍去病在河西走廊作战时,皇帝奖赏了他一坛酒,他把酒倒在一个泉里让全军士兵来喝,那地方后来就叫了酒泉。市长送了你一包茶,你叫这个来那个来,真还不如把茶叶放到自来水公司的水塔里去,让全城都知道市长的思典了!庄之蝶说:你这是笑我受宠若惊了?这你别嫉妒,市长就是送我一包茶叶不送你哩!柳月说:那你别小瞧我!牛月清说:叫人来喝茶就叫他们来喝吧,不必喊动唐宛儿了,女人家能品出个什么好赖的?!要我来尝,好茶叶闻着香,喝到口里只是涩和苦。庄之蝶说;你是关中人,喝茶只是解渴,也或许是关中道上水有盐碱,放些茶是要遮水味罢了。南方的水好,喝茶倒讲究品了。唐宛儿虽是潼关人,原籍却在陕南,她能品出味儿的。上次我在阿灿家,她那茶叶是江苏阳羡茶场买来的,味道真是美,喝了就连叶子也吃了,临走还抓了一撮在口里gān嚼,几天口里都有香气的。柳月说:你那么逊眼的,吃茶叶渣?庄之蝶说:这你陕北人就更外行了,你看的书不少了,你说为什么古书上常写了吃茶?那就是古人把茶叶捣碎了冲了糊状吃,或是撒在饭里吃的。你平日只是牛饮!柳月说:我们都是牛,只有像你这样的高级人才叫吃茶的。可我看呀,阿灿那么懂吃茶,却gān出那种事来?!庄之蝶问:你也认识阿灿?她gān出什么事来?柳月说:她昨儿下午来的,我真担心大院里人知道她是阿灿了,会怎么说咱家的!庄之蝶就问牛月清阿灿昨日来过?她来说什么了吗?牛月清说:柳月这张臭嘴,也学得和孟云房一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阿灿是来过的,你给我说阿灿长得多好多好的。就是那么个青眼眶女人呀?她说她妹妹疯了。医院里是说治不了,建议送jīng神病院去,她让你去看看她的妹妹,她要今日就去送哩。庄之蝶就问:她还说什么了?牛月清说:还能说什么?就给我说她和王主任的事,她也真是,竟然还纸包了那姓王的一疙瘩舌头ròu,差不多要gān臭了!她说她与丈夫离了婚……庄之蝶就叫道:离了婚?离什么婚呀,这阿灿!你怎么不去看看她妹妹,你怎么安慰她了?为什么不就留下她在咱家多呆呢?牛月清说:我把她撵走了。庄之蝶说:什么?你撵她走了的?!牛月清说:现在外边谁不知道西京城里有一个咬男人舌头的女人?那王主任是色láng,能被咬了舌头就少不了是两人搂过亲嘴,能搂了亲嘴谁知道还有gān了什么?听说又有一种说法了,是说她们姐妹俩争一个王主任,妹妹争不过姐姐而疯了,姐姐和王主任通jian时要人家高数额钱,人家不给,一气才咬了舌头的。这号女入,连她丈夫都嫌恶心把婚离了。她要你去看她妹妹,你能去?咱家来人多,留她多呆。碰上多事人出去到处张扬,咱名声就好听了?庄之蝶脸色铁青,胸部一起一伏,说:不要说啦!你一贯是慈肠善心的出了名,你这次做得好!你撵走她是用扫帚把撵走的吗?你怎么不用了菜刀?她是坏女人,不杀了她,怎么显得出你的高贵?!牛月清见庄之蝶说出这等活来,就一肚子委屈了,说:我把她撵了,你就这么恨我?我高贵不高贵我gān了丢你人的事了?我这是为了谁?我是狠毒女人吗?多少在门口的要饭人哪一个我没端了吃喝?家里没有,我也要上街买了蒸馍给的!可我就是眼里容不得这种不正经的女人!我这家里就不许那号人进来脏了地面!庄之蝶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去书房拿了那幅龚靖元的字出来,偏咳嗽着就吐一口痰在地板上,说:都脏了,都是脏的,只有你是gān净的,你就gān净着吧!拉了门走出去,门竟连闭也不闭。牛月清在客厅里说:柳月,这你都看见了.我在他眼里横竖都不是了么!我越是百般迎合他,他越是烦我,你说这到底是啥原因?他处处为别人着想,唯恐伤了这个,屈了那个,却全然不顾我呀,你说我这名人老婆就这么难当?!就呜呜痛哭起来。 庄之蝶下楼骑了木兰就在大街上疯一般地跑,雨后的小巷和商店门口还积着泥水,大街的中间人车碾踏却早gān了,腾一层尘土。他想象不出昨日还是泥水汪汪的,阿灿是怎样寻到他家的,一心一意盼望能见到他,能让他去看看可怜的阿兰,又给牛月清诉说自己的苦楚,牛月qíng却撵了她,她是怎样个破碎的心下了楼的?是怎样哭着回去对疯了的妹妹讲的?
脑子里就一片混乱,恨牛月清,恨姓王的贼,恨留下他写文章的市长、宣传部长和那个huáng德复。木兰一直骑到了尚俭路,他才清醒阿灿已与丈夫离婚了,是不会住在那窄小的房子里。今日去送阿兰到jīng神病院,多半还是在病院里没回来吧!就掉头又往城南的jīng神病院驶去。果然,在郊外通往病院的那条两边长满荒糙的泥泞小路上,庄之蝶恰好碰上了返回的阿灿。他先是并没有注意,只看见路边一个人低头走过来。木兰驶过时,溅起的泥水洒了那人一衣,他扭头要道歉,才发现是阿灿。他叫了一声:阿灿!车子在三米外的路上刹祝阿灿抬头看着他,木木地看了半天,突然哇哇哭着扑过来,扑在他怀里了。她那身上的泥水沾了他一身,她的鼻涕和眼泪就湿了他的衣襟。他说:阿灿,阿灿,我不在家,我真的不在家,刚才才听说你去找我了。用手去为阿灿揩眼泪。阿灿后退一步,不哭了,却掏了一面镜子照着把零乱头发拢好,搓了搓脸面,说:我的事你知道了吗?庄之蝶说。知道了。阿灿眼泪又流下来。庄之蝶就把木兰调头,让她坐上来,说去看看阿兰。阿灿却说不用了,那地方不是正常人多呆的,她呆了半天差不多也快神经了;再说阿兰才去,医生也不会再让出来的。庄之蝶无言地仰头看着高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又把车调了头,说:阿灿,我领你去个地方说说话吧。阿灿说:你不嫌我?庄之蝶说:嫌你就不来的。阿灿就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车子开动起来了,她才说:你不来,我今日还是要去你家的。你夫人就是骂我打我,我也要见你一面的!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你要带我去一个没外人的地方,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有话要对你说的!现在是庄之蝶泪流满面了,迎面的劲风呼呼猛刮,chuīgān了流下来的泪,而新的泪水又流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用手去揩,他感觉是脸上已有了泪水冲刷出的坑渠儿,就像井台上井绳磨出的坑渠儿一样深了。
两人到了求缺屋,庄之蝶详细询问了事qíng的经过,就埋怨不应该在阿兰发疯后对王主任采取那种方式的报复。阿灿告诉他,她原本也没想到要这样行动,她是先去找主管街道办事处的区政府的,但区政府却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组织上还能为这类事qíng上纲上线?何况这事没有旁人证明,单听一个当事人这么说,那另一个当事人又会那样说,组织上该如何来下结论呢?区政府又说,这王主任是区里能gān的街道办事处主任,抓工作有力,更突出的是发展了许多集体企业和个体经营,正是因为效益好,他才积极为本区域修建公厕。如今来告领导人的很多,不是说贪污受贿,就是说有男女关系。以前查过几宗,最后呢,处理谁了?
要改革开放,过去的道德观念、价值观念都发生了变化,许多过去认为是绝对不允许gān的事现在却正是要肯定或算不了什么,这其中就有了许多诬告,鉴于这种教训,作为上级领导要善于全面掌握qíng况,该纠正处理的当然纠正处理,该保护的也要保护。区政府甚至还说,至于王主任和阿兰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组织上可以了解,但值得怀疑的是阿兰是不是王主任的qíng人呢?如今兴qíng人的风尚,因为阿兰年纪是不小了,是该有头脑的人,这事又是在王主任的办公室,不是在阿兰的房子呀!她阿灿是听区政府这么说了。心里黑灰,觉得上告是没有希望的,才气愤之中自己来处理。但要报复这条恶棍,怎么报复?她是女人,女人也只有以女人的可怜的办法。庄之蝶想到自己正卷入的那场官司之中的苦衷,将心比心,深深地为阿灿叹息了。但他仍是埋怨阿灿没有及时来找他,便说:既然事qíng已成这样,咱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着好。那姓王的虽然会坏些声誉,却不一定就能影响了他继续当官,这个街道办事处呆不成,也可能调到另一个街道办事处去还是个主任的。据说他现在反倒散布谣言诋毁你和阿兰,使你们蒙受冤枉,你应该往市上告。这是我带来的龚靖元的一幅字,必要时就送给有关人,我也去找找市长,市长我毕竟还是能说上话的。阿灿说:算了,我没那个劲头了。我作为一个平头女子,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保护好妹妹,但我也尽了我全部力气。如今落到一个坏女人的地步,尤其在你家受到夫人的贱看,我的自信更没了。我是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我还能怎样呢,就是把那姓王的罢了官,抓了牢,还能把我和阿兰的损失补回来吗?
反正我已经把气出了。与穆家仁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他是个没多大能耐的人,好的一点是人老实。生活在一起我老早也没有多少热qíng。如今出了这事,我也不愿影响了他。我现在到处说是他提出离婚的,为的是让他在人面前能长长做男人的志气。今日见到你,这我没敢想的,可你却能来找我,天神保佑竟又在路上碰着,这我多么感谢你!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我求你不要笑话我,你如果还愿意,我想一丝不挂地和你睡一觉,坦坦然然睡一觉,你能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吗?庄之蝶把女人抱起来。两双眼睛看着,两双眼睛都流下泪,两人就抱在了一起,各自都在使着力气地抱,那口液和眼泪也便在吻时往下咽,喉咙里呃儿呃儿地发着响。这时候,阿灿挣脱开了,笑着说:咱们都不要哭了,都不哭!欢欢乐乐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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