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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收腔,我说:“咋的?”赵宏声说:“你‘器宇轩昂’个屁哩?!”我说:“知道不知道,夏中星当了县剧团团长啦!”赵宏声说:“夏中星当团长,你高兴着啥的?”我说:“你想想!”赵宏声说:“我想想。”我说:“想起来了吧?”赵宏声说:“想不起来。”我说:“猪脑子!”又接着唱最后的拖腔:
到了第五天,中星是回来了。那已经huáng昏,他在乡政府门口的停车点一下班车,背了军用包低头往家去,夏天礼刚好从商店买了一袋化肥,放在地堰上歇息,说:“这不是中星吗?”中星抬头说:“是三叔呀,买化肥啦!”夏天礼说:“我就说么,仰脸婆娘低头汉,谁走路头低着,果然是中星!清风街都嚷嚷你是团长了,中午在巷口大伙还向你爹讨酒喝哩!”中星说:“那有啥呀,不就是一个团长嘛!”夏天礼说:“哎,听你这话,你还有大出息哩!现在从政,由科员到科长这一步难得很,但只要一进入科长这轨道,就算搭上车了,说不定还会往高处去呀!”中星笑了笑,说:“三叔你没地,咋还买化肥?”夏天礼说:“雷庆cao心他地里的事?还不是我替他忙活!”中星说:“他还种地呀?地里即便不长一颗粮食,还能饿了他?”夏天礼说:“都说雷庆的日子好,好什么呀,吃的公家饭能好到哪去?现在的国营单位,说好还好,说不好,一两年就不行了,我担心他的难过还在后头哩。哪里像你,没结婚,将来在县上找一个媳妇,也把你爹接到县城去住。我倒是当了一辈子乡gān部,老了却回来种地了。”中星将一支纸烟给了夏天礼,夏天礼说:“这么好的烟!”但是没有吸,装在了口袋里。夏中星帮夏天礼扛了化肥袋,两人一到东街村巷,许多人就问候,中星一一散纸烟,说:“到家喝酒去!”呼啦啦去了一群。夏天礼立在那里,发了半晌呆。竹青手里夹着烟走过来说:“三叔!”夏天礼才缓过神来,说:“中星回来了,你知道不?”竹青说:“回来就回来了呗。”夏天礼说:“狗日的有出息!我到退休还是科员,他年轻轻的就当科长了!”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颗纸烟给竹青,竹青说:“他真的当了团长?四叔知道不?”
夏天智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画他的马勺,先画出了个秦腔中的关公脸谱,又画出了个曹cao脸谱,夏雨一阵风跑进来,嘁哩哐啷在柜子里翻东西,夏天智戴着花镜看了他一会儿,就恼了,一摘眼镜说:“土匪撵你哩?!”夏雨说:“咱家的钳子放到哪儿去了?”夏天智说:“找一个钳子你都慌乱成这样,要是让你处理个大事,你都不知道胳膊腿在哪儿长着?!”夏雨终于在柜底的一个盒子里寻到了钳子,出门又要跑,夏天智说:“来给我挠挠背。”夏雨说:“桌上不是有竹挠手吗?”夏天智说:“我要你挠挠背!”夏雨就在夏天智的背上挠。夏天智说:“往上。再往上。往左。叫你往左你不知道哪儿是左?”夏雨说:“爹难伺候得很!”夏天智也笑了,却说:“我给你说过几遍了,你就是不听,走路脚步一定要沉,脚步沉的人才可能成大事,甭像你荣叔,一辈子走路都是个雀步。”夏雨说:“雀步咋?”夏天智说:“贱么。”夏雨说:“荣叔贱?中星却当剧团团长啦!”夏天智说:“谁说的?”坐在那里倒愣了。夏雨趁机不挠了,拿着钳子就往出走。夏天智说:“当团长?脚步沉!”夏雨刚走到院里,步子缓下了。却不会了走路,一步一步,一到院门外,撒脚就又跑起来。四婶进来说:“你穷讲究多得很,你让他掮个磨扇脚步肯定就沉了?”夏天智说:“从小看大,我算看透了,他日后没气候!他寻钳子gān啥呀?”四婶说:“他在市场那儿gān活哩,中午回来只吃了一碗包谷糁面,躁躁的,我问他咋啦他也不说;我想起来了,和你一个脾xing,一顿饭没吃好,就犯瞎脾气!”夏天智说:“你瞧你中午擀的面?面条要厚,一指宽,四指长,总得泼些油葱花吧。”四婶说:“好啦好啦,我也给夏雨说晚上吃米饭,你出去买些豆腐去。”夏天智说:“这个时候了到哪儿买豆腐去;就是能买,你儿子要吃豆腐,就让做老子的去买?”院门口有了脚步声。四婶说:“你声往小点!”夏天智不吭声了。
四婶从堂屋出来,是中星来了,就说:“是中星呀!”让中星到堂屋坐,又喊夏天智说中星来了。中星穿了件有棱有角的裤子,裤带上吊着一大串钥匙,他说:“不惊动四叔,我先给你几句话。”四婶进了厨房烧火,他就拉了个矮凳坐在旁边。
中星反复地解释,说他真不知道夏风结了婚,否则他就是再忙,也会回来祝贺的。又说他现在调到县剧团工作了,到了团里才晓得夏风的媳妇就是白雪。白雪真是万人里挑不出的,人好戏好,色艺双全!四婶把火烧旺,脸上红彤彤的,就夸说中星熬出头了,给你爹长脸了,却又问起县城里天气热不热,白雪在家时脖子上出了痱子,不知道痱子褪了没有?中星便大发感慨,甚至不惜夸张,说你这婆婆这么疼儿媳的,也活该好婆婆才能得到个好儿媳!然后他才说这次回来,一是探望他爹的病,二是白雪让他捎带一件棉毯,因为团里正排着戏,排好了就要下乡巡回演出呀。四婶说:“她准备着去省城呀,咋去下乡?”中星说:“团里正整顿哩,谁也不得请假。”四婶说:“夏风要把她调进省城的,再不演戏了,也不能走?”中星说:“我才当团长,她就要调走,那不行。”四婶说:“你是团长了?”中星说:“是团长。”四婶说:“这就好么,你能照顾上白雪了么!他们一个省城一个县城哪是个长法?”中星说:“团有团的规定,四婶!”四婶说:“现在gān啥事都兴后门,你留在县政府还是你四叔走的后门,你就不会给白雪个后门?”中星说:“我才去,我不敢开这个后门,要是走上一个人,那人走得就多了!”四婶就不高兴了,拿烧火棍在灶口捅,三捅两捅,火捅灭了。低头去chuī,起了黑烟,四婶在咳嗽,中星也在咳嗽。
夏天智听说是中星来了,赶忙放下画笔,却又听到中星说:“不惊动四叔”的话,心里有些空落,就坐在椅子上吸水烟。竹青悄然没声地进来,倒吓了他一跳。竹青说:“我来才给你说中星的事呀,没想他倒先来了!”夏天智说:“他有什么事?”竹青说:“中星现在是县剧团的团长了!”夏天智脸静得平平的,chuī纸媒吸烟,说:“你就来说这事?”竹青说:“就这事。”夏天智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夏天智在外人眼里是一副好脾气,但在本家的晚辈面前,却从来威严。竹青转身要走了,他却说:“把这个拿上。”桌子上是一盒纸烟,夏天智没有动,竹青自己去拿了,说道:“这还像个叔!”就出了门。夏天智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堂屋,站在台阶上伸懒腰,然后故意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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