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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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这次事却有了后果,七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孩。她抱着孩子逃回老家,母亲经人威bījiāo出女儿,悲愤上吊死了。也就在当天晚上,来人将她抓走了。孩子当时jiāo给一个陌生人,只说是其父叫拉毛,在洛南x×村,从此身陷囹圄,与外界隔绝。光子听罢,已是泪流满面,后悔那时不该羞rǔ拉毛,若那时他们作了夫妇,也不至于弄到现在地步。亮亮说:“光子哥,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光子说:“是的,不说了。这些年里,你在牢里也受了苦?”亮亮说:“苦是苦,我只说今生今世就死在牢里了,没想到还能出来?出来了,我亮亮还要办一件大事呀!”光子问道:“什么大事?”亮亮便从桌上取了烟来抽,直直拿眼睛看光子,说:“难道这牢就这么一坐几年就了了?我爹就那么白白死了?”光子说:“政府不是给你发了钱吗?”亮亮便从腰里取出一沓钱,啪地压在桌上:“是发了钱。可一件冤案,牵涉了二三百人,这是谁制造的?总不能一尽儿推给‘四人帮’?!当年一手搞的那些人,却说当年抓是对的,现在放也是对的,他们照样还在位上。那个姓巩的军宣队现转业了还是个主任,那个公安局长还是局长,这件冤案,他们先是压住不理,后来上边有人提说这事,查下来,才不得已着手办的。从公社到区上,当年设公堂拷打人的,现在依旧原样不动,没想山里人,在这么多年里,也没一个人去上告,放出来的人拿了钱,就喜之不尽!我还是要告的!”光子只听着,脑袋放沉,狠劲吸烟。

这一夜,光子睡不着,看了一夜窑窗窟窿里透进来的月光,听了一夜窑外的蟋蟀声。虎娃爬起来,瞧爹的眼睛光光的,说:“爹,你也没瞌睡?”问话问得奇怪,光子说:“没瞌睡。”虎娃说:“你也想着那个婶婶吗?”光子久久地看着儿子,心里发酸,问道:“婶婶好吗?”应答是:“婶婶好。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光子赶紧催他瞌睡:“信嘴胡说,你能在哪儿见过?睡吧,睡吧!”

虎娃睡着了,他却直感到命运竞这样捉弄他!他同qíng亮亮的遭遇,却又害怕同亮亮结婚,当年亮亮和拉毛,是自己侮rǔ了他们,拉毛才身亡的,如今自己却要同亮亮结婚,虽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但心里总有一个yīn影。自己是什么人,农民,最窝囊最不景气的农民,怎么能要一个教师的女儿?亮亮虽然坐过牢,但她已经平反了,她是可以找着比自己更qiáng的人的。他是不敢再见着亮亮,也不能对媒人说明原委,天未明就将虎娃摇醒,收拾了全部家当,拉着走了。虎娃说:“爹,咱这到哪儿去呀?”他说:“这儿不是咱久呆的地方,回到老家去吧。”虎娃再问:“那个婶婶也和咱走吗?”光子说:“你没有那个婶婶的!”拉了孩子却去了白水的坟上,父子双双跪下磕头。他们一直往东走,白日吆喝着给人劁猪骟驴,到谁家,也不收费,只求管饭,黑了就睡在谁家。如此半月过后,还未走出洛南县境。一日到县城,父子俩正蹩行街头,忽啦啦一群人往东跑。光子不知有了什么事,问时,说是“去看热闹呀!”光子问:“什么热闹事?”那人说:“有一个女人,天天到县委来告状,书记被她找烦了,再不见她,后来连门房也不让进,她又吵又闹,是个神经病哩。”光子也就不再问下去,到一饭店去吃饭。吃着,虎娃却出去了,再找没有找见,急得光子满头大汗,虎娃回来了,说是他去看那神经病人去的,就附在爹的耳边说:“爹,那神经病人我认得呢!”光子问:“认得是谁?”虎娃说:“就是那个婶婶。”光子脑袋嗡一下,浑身麻木,他万万没想到,亮亮会是这样,一个肥胖症的独身女人这么告状,她住在哪儿,吃在哪儿,一肚子委屈又会向谁诉呢?光子在心里骂自己:“光子,你一辈子gān些啥呀,亮亮之所以要找个家,就是有个落脚,好为上告申诉,你却又不言不语走了,这女人已经苦了半辈子,第二天再去找你时,那心里会怎么个想法?便对虎娃说:“走,领爹去看婶婶!”

去时,人已走散,亮亮也无踪影。问门房的姑娘,姑娘说:“神经病,谁知道住在哪儿,天底下还有这号没脸面的女人,才出了狱,寻着又要进狱哩!”旁边有人说:“我知道她住在哪儿。”光子就拱手打问,那人说:“谁也不收留她,她去联合那些坐过狱的人一块儿上告,却被人家笑骂了一场,说她无事找事,不肯让她住,怕再连累。她白日四处找各位领导,夜里就睡在城关七队的看庄稼的庵棚里。”光子道了谢,一就—一路寻城关七队的庵棚。庵棚没门,里边果然有一chuáng破被子,像是人睡过的,但亮亮没有在。光子流了两股眼泪,对虎娃说:“虎娃咱让婶婶和咱们一块儿走行不行?”虎娃说:“行的。”光子又说:“你以后愿意叫她是娘吗?”虎娃说:“我娘已经死了。”光子说:“你亲娘死了,她就给你做后娘,你叫不叫她?”虎娃说:“叫的。”父子俩默默坐了一会儿,光子就让虎娃在这儿等着,他去买了几个饼子。赶回来,虎娃已经在亮亮的怀里睡着了,光子叫声“亮亮”,两人相抱,悲痛yù绝。

光子父子从洛南往回走,同行的从此有了亮亮。他们没有结婚手续,但光子作丈夫,亮亮也作了妻子;虎娃跑前跑后,叫一声“爹”,就要叫一声“娘”。一家三口沿途一边儿做手艺,一边儿混嘴赶路,早起晚归,历尽辛苦。光子说:“亮亮,这状是告不倒的,那些人当年制的冤案,现在寻他们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咱们回去,将家安顿了,我陪你,咱往上边告,省上告不赢,往中央告!”亮亮说:“有了你,我心里也踏实。一个女人,遇着大事,心里也是没个主见,我为了告他们,是没个主心骨,没个知我疼我的,天黑睡在那庵棚里,半夜半夜地流泪。你娶了我,你不嫌弃我不安分吗?”光子说:“这么大的冤案,我怎能不让你上告?他们作践你是神经病,我看你是比男人家还qiáng哩!我是穷光蛋的人,那天虽偷偷走了,我是嫌我配不上你,没想你……”亮亮也流了泪,说:一日月把我折磨得也男不男、女不女的,一个女人家,谁没有自尊心?可我不那样做,我这心不死啊!咱们穷是穷,总算是…家人了,我相信这案子能翻,恶人会得到惩罚的,到那时,咱的日子是会像人一样过的。”

到了商南,村人皆惊奇,说是光子出去一趟,竞发了,领回来一个老婆。亮亮在村里,劳动不行,又会吃烟,动不动又发大火,又爱认个死理,村里人就又议论她不像个女人。后来知道她是才出狱的,又四处告状,就拿冷眼看她。光子出外,村人就说:“光子,什么人不可找,偏找这号女人,她坐过牢狱,什么也不怕了,能好好跟你过日子?”光子只是不反驳,回来也不对亮亮提说。买了许多纸,夫妇两人在家写状子,光子文化浅,不会写,夜夜就守着灯看着亮亮写,自己拿了鞋耙打糙鞋。稻糙拉动索索地响,亮亮写不下去,他就笑一声,独自拿了到院子去打。半夜了,亮亮说:“你歇着吧。”光子坐炕上,亮亮将写好的状子念给他听,某一处说得太重,他说:“话不能这么说,当官的也是人,咱不能一笼统说怎么坏,要告咱就具体告县上那几个制造冤案的人,上边必然会下来调查,一调查了咱再说。”亮亮连连点头。可是,状子接二连三寄到省上,却泥牛人海,没有消息。

亮亮又去洛南询问。那做头儿的说:“你问状子吗?状子在我这儿。你就是告到天上玉皇大帝,还是批下来让我们处理的。”亮亮回来只气得呜呜哭。光子见女人恸哭,心也软了,好劝说歹劝说,亮亮只是哭得厉害。光子说:“你是刚qiáng人,怎么一下子软成这样?”亮亮说:“我也不知道,以前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从未哭过,自从嫁了你,不知道这眼泪就这么多了。你说,现在咱怎么办呀?”光子说:“省上告不成,咱往中央递状子。”夫妇就上书北京,每隔十天寄一封出去。亮亮已经在村里住过五个月,苦苦焦焦的,身子不但没有瘦,反倒越发肥胖。渐渐天气转凉。

到了冬日。一日窗外雪雨潺潺而下,光子和亮亮拥坐在火炕,光子忽问:“你没有什么感觉吗?”亮一亮脸色泛红,摇头不语,后来说:“光子,你也是这把年岁的人,我知道你盼有个儿女,这么长时间没个身子,我害怕是这病的原因呢。”一脸羞愧。光子就安慰道:“不会的,你是会有个儿女的,你爹娘死的惨,你上无兄,下无弟,我并不是一定要你给我生个儿女,我想你们这一宗门也不至于从此就没了后代。”话这么说着,又过了数月,亮亮还是没有任何迹象。到了七月十五,瓜果成熟,晚上亮亮上炕去睡,觉得有硬硬的东西,揭了被看时,竟是一个大北瓜。问光子是怎么回事?光子只是含笑不语,问得紧了,说:“是给你偷娃呢。”原来此地风俗,不孕妇女到了七月,村里好心人就从地里偷了瓜果悄悄塞在其妇被窝,这样可祈望怀孕。光子前几天就让村里人给亮亮偷一次“娃”。村人嘴上答应,实际并不肯gān。光子就自己从自留地摘了北瓜,塞在自己炕上。亮亮听了原委,先是嗤嗤笑,后来抱着北瓜则嘤嘤抽泣,说她全是这病得的,以前和拉毛,不该生育时倒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成心要生了,却生育不下。光子就说;“拉毛留下的那孩子现在不知道活在世上不?可怜这孩子命苦。”自此亮亮更更待虎娃好,家里好吃好喝的全让他吃。虎娃也乖巧,将“娘”叫得很甜。

又是一chūn,告状依旧没有消息。亮亮说:“与其咱们这么在家死等,不如让我亲自去跑一趟,到北京去!”光子说:“你这是疯了,你知道北京在什么地方?”亮亮说:“鼻子下有嘴,我可以问着去,到了北京,就寻那天安门,北京人还能不知道状在哪里告吗?”光子说:“那要多远的地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亮亮说:“我怕这连累了你,这次告不赢,或许我还会坐牢的。你还是在家吧。”夫妇两人就四处筹钱。光子为人家劁猪骟驴,几个月里家里不见油水,如此省吃俭用,积攒了百十元。百十元哪儿够盘缠,后来他就上山去砍荆芭卖,他心重,别人一次背百十斤,他背二百,分两次,一百背下山了,再上山背另一百,然后一路反复倒转,天黑严了才能回来。亮亮身子笨拙,行动迟缓,就和虎娃找着公路养路段,为人家砸铺路石。用竹子编一个圆圈,套了石头,举锤子砸,母子天不明就坐大路边,直砸得满天星月方回。村人皆议论:这一家làng子回头了,像个过日子的人家了。再见着光子,便说:“你们夫妇若早早这样,日子早也富了!”光子说:“我们在攒钱,有了钱再去北京告状呀!”村人说:“还要告状?”再要告,就会家破人亡的。人是要安分,农民嘛,还想怎么的?亮亮得了五百元还不足数吗?”光子说:“这你不懂。”村人说:“不懂,我不懂?我看你娶了那女人图了啥,一不能生娃,二不能劳动,就是陪她告状?”越发认为光子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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