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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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窑讲究,把式也只有摆子,冬生和立柱还掌握不了火候。守灯一直想学,但他成分高,只能做些拉坯和上釉的活,善人更只能gān杂事。泥糊挡了火台口每柱间的空隙后,守灯和善人便把块子煤铺满燃烧室的底部,中间用麦糙、硬柴和易燃的好块煤垒起一个小堆,盘好了母火。守灯就站在了灰道顶的炉棚下问摆子:能点母火下的麦糙吗?摆子装好窑就在窑外喝水了,他说:急啥哩,这是你gān的?他眼睛朝着远处的和泥池子,却看的窑口。守灯悄声说:斜眼鬼,不就是烧个窑火么,牛×哄哄的!善人说:你少说两句,他脾气不好。守灯说:咱好欺负,才把他脾气惯坏了。唉,咱没神佑,遇到的都是些鬼!善人说:神能助人,鬼也能助人,反面的助力量更大,不生气。守灯说:我还能生谁气,我生我气。就高了声对窑外说:我知道,没给你散烟么!出了窑炉,又去自己歇身的那孔窑dòng里拿了自己的烟匣子,给摆子抓了一把烟末。摆子就笑了,说:做啥有做啥的规矩,你又不是霸槽,啥都逞能呀?守灯说:好好好,你今日歇着,我现在可以去点母火了吧,窑底烧红了,小火亮巷,你去添柴续煤。我绝不会搞破坏,也不会抢了你当把式的角儿。摆子说:不敬窑神就烧呀?守灯说:你烧窑啥时敬过窑神?摆子说:往常不敬,今日这窑神要敬的。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吃柿子哩,一整天心里都慌着,咱得去敬敬窑神,要么这一窑烧瞎了,你负责呀?!守灯划了火柴低头给摆子点烟,点着了烟,火柴还燃着,他咧着嘴要把火柴扔到摆子的头发上,但没扔,一口气chuī灭了。

善人装做没看见守灯的动作,也没听摆子和守灯说话,糙帽越戴越热,就把糙帽卸了,光头立在日头底下。立柱披了褂子过来,手在腰里搓,说:你晒汗哩?善人说:晒汗哩。立柱说:这人是啥变的吗,啥都能晒gān就是汗晒不gān,啥都能搓净就是身上垢甲越搓越多!自己也笑起来,弯腰把守灯的烟匣子拿起来抓烟末。守灯回头看了,没让立柱抓,把烟匣子夺过来揣到了怀里。立柱说:不就是些烟末么?守灯说:是些烟末,但烟末是我的。立柱就火了,骂道:咦,是你的,你还有啥,你家不是有前院腰院后院吗,不是有上百亩水田旱地吗?守灯说:我就有这些烟末呀!冬生就过来说:没意思,不就是为一把烟末吗,立柱你就恁稀罕一把烟末?守灯你那一把烟末是金子银子啦?立柱不满地支吾着,守灯却突然把他的烟匣子摔了,烟末一地,他往上面踢土,踢了土再踩,踩得土成了烟。守灯发开神经了,大家被土烟呛着,都没再说话。善人又把糙帽戴在头上,扭着脖子朝山顶的住屋看去,白皮松一会儿枝叶茂盛了,那是栖着的无数的鸟,一会儿所有的叶子又都没有,只剩下几股子枯枝。云一片一片往山神庙上落,像是丢手帕。

摆子吃罢了烟,烟锅在鞋底上(口邦)(口邦)(口邦)地敲,敲过了,烟锅别在了裤腰上,一声不吭地起身往山下走。冬生跟着,立柱跟着,守灯最后也跟着了,善人没有动。冬生回头说:你不去敬窑神?立柱却说:真去敬神呀?那里成公房了,啥都砸了。冬生说:庙不是了,神还在么。善人便也跟着了。

窑神庙的大门开着,前楹两边高耸的八字式博fèng砖雕已经砸烂,五人先到大门里东厢房边的小祠堂里磕头作揖,又到西厢房边的小祠堂里磕头作揖,再到后面的殿里,殿门锁着,就在台阶上齐齐跪下,摆子嘴里念叨着,咚地磕个响头,所有人都磕个响头。三个响头磕过,摆子趴在门fèng往里看,但看不清,侧了脸还看,还是看不清,给冬生说:你记不记得以前庙里的神像?冬生说:记得。冬生记得十年前东祠堂里塑着土神和山神,西祠堂里供着牛王和马王。供土地和山神是因为冶陶要取土于山,供牛马王是因为以前货物运输要赖于牛马畜力。而大殿里也是稳坐着冕旒龙衮的主神,是陶于河滨的虞舜,东厢是司火的太上老君,西厢是古炉村造碗第一人的夜公。但这些雕像当年支书领着人就毁了。摆子说:事qíng怪得很,谁要当村gān部,都砸窑神庙,当年支书砸,现在霸槽又砸。冬生说:霸槽哪儿就是村gān部了?摆子说:你瞧他那架式,还不是谋着当村gān部哩。冬生说:谁再砸,咋没一个人说这窑不烧啦?!谁当村gān部还不是少不了你摆子!摆子说:你记不记得虞舜腰后有条铁链子?冬生说:这我不记得。摆子说:是有一条铁链子,上辈人传说窑神曾化作一条白色大蛇游出庙门,朝西边巷坡跑出了数十步,被看庙的人抱住了。善人说:我就看过庙呀。摆子说:你只是在庙里住过。善人说:嘿嘿,我命里也该是烧窑的把式。摆子瞪了善人一眼,但他没瞪住善人,说:看庙的人抱住了窑神,又把窑神请回了庙里,村人害怕走了自己衣食父母的窑神,就用铁链子拴住了神像。守灯说:你是说,你现在是古炉村的窑神了,谁也把你不敢怎么样?摆子说:古炉村现在还靠啥呀,还不是向窑上讨钱花哩?好好跟我gān着吧,像你们这号人,没了窑场哪还有活法!守灯噢噢着,却走到院门外,他给善人丢个眼儿,善人也跟出来。守灯说:他还真把他当神了!摆子在院子似乎听见,说:你说啥,你狗日的不就是有些文化么,你以为有文墨就能当把式了?你就是能当把式谁又让你当把式?真个是阶级敌人!

但是,摆子压根没有想到,在窑火点了后,进入大火的升温加快,窑中巷的药季子由前往后一个个倒了下去,就要罢火钩窑了,霸槽领着人来把窑封了。

榔头队把已经卖出的那三间老公房封了,理由是那次出售有猫腻,是村gān部以公化私的结果,具体怎么解决,先封起来再进一步调查落实。又查起多年来卖瓷货的账,瓷货是村里唯一能赚钱的来路,每年卖出多少,账目没有公开过,里边有没有贪污,而又是谁在贪污。封了原先绷的公房,又要查瓷货账目,这都牵涉到了古炉村所有人的利益,多年来许多人有疑猜和意见却没敢说出口。霸槽这么gān了,比他领人砸屋脊砸石狮子砸山门让人好感,暗地里又庆幸又担心。庆幸的是狗日的霸槽翅膀硬了,敢寻支书的不是了,又担心当了十多年支书的朱大柜能容忍霸槽这样gān吗?他们在晚上关了门就一簇一伙议论着,白天里装着无事,在巷道里相互遇到了,说:村里没啥事吧?——有啥事哩?——没事了就好。试探和挑逗,都什么也不说,却拿眼盯着支书家的院子。

支书家的院门在开着,门槛上卧着那只公jī,一群母jī在门道底觅着了一条蚯蚓,便有两只jī各叼着蚯蚓的一头拉扯,扯成着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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