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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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狗尿苔却肚子咕咕噜噜地响,接着是疼,就说:婆,我想屙屎呀!忙就解裤带,裤带是布条搓成的绳子,却结成死疙瘩了,咋解都解不开。婆说:快回去,回去拉。就听见卟叽叽一阵响,狗尿苔说:我屙下了!婆还在帮他解裤带,还是解不开,稀粪就从裤管里流了出来。婆gān脆把裤腰从裤带里掏出来,裤裆里已脏得不成样子,赶紧在地上寻东西,抓了一把柴糙,在里边擦,没想狗尿苔还在拉,婆说:你咋还屙?狗尿苔急得有了哭声,说:我夹不住么?婆一边擦,一边骂:你咋是顺肠子溜,才吃了几把萝子面你就拉,你把我能脏死!狗尿苔也伸手进去抓,抓一把扔出来,说:婆,这屎不臭哩。婆气得让他提着裤子往回走,远处的吵骂声似乎更大了。

吵骂声是从秃子金家的院里传出来的。秃子金和半香在吃晚饭时就闹了别扭,两人说不到一块,连饭碗都摔了,各人睡各自房子。但秃子金在厦子屋睡不着,去敲上房门,半香就不开,秃子金把门扇抬开了,两人便又吵。先还是怕外知道,低声吵,待到秃子金动了手,半香也动了手,就全不顾了,在院子里跳着跳着骂。秃子金说:你个卖×的,你得给我老实jiāo待,我在窑场时,他来过没有?!半香说:他来没来,你管不着。秃子金说:放你妈的狗屁,我是你男人我管不着?半香说:你是我男人?这长日子了你到自留地去了没有?你给家里拿过一分钱,还是给猪割过一把糙?秃子金说:我给你拿个毜!半香说:你那毜我还看不上呢!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被砸了,接着半香叽吱哇呜喊起来。旁边的院门接连都开了,有人就跑出来,说:这出人命呀,还嫌古炉村没死人?!使劲敲秃子金家院门,喊:秃子金,秃子金,你男人家手重,你要把她打死呀!秃子金说:打死算了,要这不要脸的婆娘做醋呀!半香也在喊:打呀,往死里打,你不打死我都不是你妈生的!敲门的人就说:半香,你少说两句不就没事吗,这不是寻着挨打吗?半香哗啦把院门拉开,出来说:让他打,榔头队的人就是能打人,我今日就不想活啦!出来劝架的多是榔头队的人,生了气,说:你两口子打就打,不要牵扯榔头队!半香说:能不牵涉吗,他口口声声说人家天布哩,你有本事你去把天布抓回来千刀万剐呀,你惹不下天布了寻我出气!秃子金从院门里扑出来,说:谁惹不起天布,我本来要剁他狗日的一条腿哩,他跑了,饱有种的不跑么?!扯出了天布,劝架的却都不劝了,反倒看起了热闹,说:你要剁天布哪条腿,他有三条腿!秃子金又被激怒了,扑上去就又打半香,半香两只手就在面前乱擂乱抓,能抓到秃子金的脸皮,抓不住秃子金的头发,秃子金的脸上就往下流血。而秃子金却一把采着了半香的头发,采着走,后边的人也跟着,说:不敢了,秃子金,再采头发都下来啦!越说,秃子金越得劲,还采着走,走到隔壁人家院门前的尿窖池边了,说:你给我jiāo待,你和他到底有没有一腿?以秃子金的意思,他当着众人面这么不丢手采半香的头发走,显示着他并不是怕媳妇,而这时候他问着和天布有没有一腿,半香肯定否认,也就在众人面前能为他卸了绿帽子,可半香弯着腰,双手护着头发根,说:有!秃子金再说:有没有?半香说:就有!秃子金把一撮头发采下来了,半香直了身骂道:就有就有就有,你还想知道啥,知道他多粗多长吗?秃子金一脚踢去,半香卟通一声跌倒在了尿窖子里。

秃子金和半香打闹着到了院门外,狗尿苔就要跑去看,婆拉住了他,等到半香跌倒在了尿窖子里,众人一声喊着去尿窖子里捞半香,婆拉着狗尿苔就悄悄走了。 天越来越冷,滴水成冰。古炉村北边塄畔的那一排人家尿窖子都修在塄坡上,而厕所棚子却高高在上,人在棚子里的木板fèng里屙屎,屎一掉下去就在已冰住的尿窖池里成一冰块,掉得多,冰块子越高,以致形成粪的冰柱。抬粪的人带来偷砸冰柱,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村道里骂。但是,第一场雪那么厚的,慢慢就没了,不知道是风chuī走了,还是一点点挥发了,反正也没见融出水来,唯一的是房屋瓦槽上垂下了冰锥。

婆是很多日子都没有剪纸花儿了,耳病折磨得又瘦了许多,直到聋了,世上的一切声音全部静止,她不需要与这些声音对话了。现在,村里风chuī动的大字报的纸越来越少,树叶子也全落了,没有再使用那把剪刀,她就坐在那里,拾个树棍儿或瓦片儿,在地上,石头上,墙壁上,甚至拿指头在腿面上画。这一个晌午,yīn着的天出了太阳,她在台阶上画了许多院子里的树,但怎么画都不满意,就不画了。拄了拐杖到牛圈棚去,因为面鱼儿已经捎了几次话,让她没事了去那边唠叨,说担心着她这一病在家里呆得冷清。她冷清什么呢,她习惯了长年的冷清,倒是面鱼儿是个爱热闹的人,古炉村现在变得死气沉沉,也都不再出工,晚上没有人去老公房记工分时到牛圈棚来扎堆儿,面鱼儿需要着和人说话。但是,婆真的是想见那些牛了,自武斗的那天牛跑了出来,又受伤了几头,她再也没去过那儿,头一天晚上不知怎么就梦到了那只生过牛huáng被杀掉的花点子牛,醒来莫名其妙地想着那头牛并没有死,分散在了古炉村每一个人的身上。她问着狗尿苔:你去不去牛圈棚?狗尿苔和牛铃和着泥片在院子里甩泥pào儿,泥片做成的盆儿状猛地朝地上砸去,她听不到响声,能看见泥盆儿就破开来。狗尿苔大声地回答他不去牛圈棚,说和面鱼儿说话没意思,而且面鱼儿动不动还训他。她就一个人出门走了,拄着拐杖,她的身子开始有ròu质的也有木质的,拐杖和脚就在硬硬的村道里有节奏地响着。两边人家的屋檐上的冰锥这儿那儿不停地往下掉,她几次站在那儿想:这些冰锥是从天上刺下来的,它悬在各家墙头的瓦棱上.像她在县城经过监狱时那些棚栏门上的铁棍,铁棍上都是矛子一样的尖,天上把一个监狱颠倒着要罩住古炉村,而现在冰锥脱落,是不再来罩了吗?在牛圈棚里,面鱼儿热qíng地抱一捆稻糙让她坐在老公房的台阶上晒太阳,而所有的牛也都拴了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可她能和面鱼儿说什么呢,面鱼儿是在不停地给她说话,她听不见,只是嗯嗯地应着,从面鱼儿的口形中她猜想着话的意思回答着,或者,她的回答是所问非所答,牛头不对马嘴。面鱼儿并不计较这些,仍是嘴一动一动给她说话,似乎面鱼儿并不指望她能回应,只要求她就在旁边,要把自己一肚子的话说出来就是了。她看了一会儿面鱼儿的嘴和脸上活动的皮ròu,目光就移到院子里那些牛身上,这些犍牛和母牛在太阳下已经晒暖和了,也晒得昏昏迷迷了,有的一动不动地立着,让身影子在身边转移,有的卧在那里,偶尔摆一下尾巴,几个牛蝇就飞开去,然后又趴上去,尾巴又摆一下,后来尾巴也懒得摆了,牛蝇趴了很久,有血从牛皮上流出来。这个时候,她用手在台阶上画,她画着每一头牛的样子,突然就有一头牛向她走了过来,拴在木桩上的缰绳拉直了,牛还离她有三四尺远,牛就卧下来。她意识到这头牛原来是卧在另一头牛的背后,她画了那么多牛就遗漏了这头牛,是这头牛要进入她的画里。

婆就这样一边听着面鱼儿说话,一边画她的画,面鱼儿终于不说了,他说得都没了力气,开始拿旱烟锅吃,把烟往肚里吃,好像是补充瘪下去的肚子里的气。面鱼儿歪头看看婆身前身后的画,说:你咋就能捉住个样儿!婆说:啊你说啥?我这耳朵不中用了。面鱼儿放大了声说:他婆,我说你有本事,能捉得住牛的样儿!婆笑了笑。画画就是要有能捉样儿的本事么,她就有这个本事,只要有东西在她眼前一晃,她便一下子捉到它们的样儿。面鱼儿又大声说:他婆哪,你不养牛却比我还知道牛?!婆说:这要谋着,心里谋着个啥就能画出来个啥。婆抬起了脸,院门口有几个jī头,还有一个狗头,jī和狗把头从院门fèng挤进来看婆。婆说:都进来,都进来!一群jī和三只狗就进来了,它们那么乖地站着卧着要婆来画。婆这时候多么地开心了呀!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叭叭叭几声奇怪的响,牛一下子全站了起来,而所有的jī和狗轰地飞到了墙头和跑出了院门。

这响声婆并没有听到,她低着头在地上画,她画着的习惯是盯着要画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可以见到的原形似地,然后用树棍或瓦片就从那儿牵出条狗来,拉出只jī来。等她抬起了头,面前的牛全站着,jī在院墙头上,狗从院门里往外挤,狗毛都挤脱了一撮,她疑惑地看着面鱼儿。面鱼儿说:哪儿有枪响?

怎么能有枪响呢?榔头队和红大刀武斗得那么凶,也没有动枪呀,枪是国家管制得那么严,怎么会有枪响呢?面鱼儿从院门里也出来,村子里很多人都听到了枪声,乱跑一气,叫喊着联总打来了,天布灶火回来啦!而狗尿苔就风一样跑了来,在问:我婆呢,我婆在牛圈棚?面鱼儿说:天布和灶火拿着枪回来啦?狗尿苔不做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声,进了院子,背起了婆就往家里跑。

婆完全糊涂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只是估摸村子又要乱起来了,倒高兴着狗尿苔懂事了,再不哪儿热闹往哪儿钻。狗尿苔说:你搂住我脖子,把脚给我,婆!我捉住你的脚了,谁也从后边拉不下你。婆,婆,你咋这轻的!

枪声又一连放响了五下,黑压压的一群人是从盆地东边的烽火台梁那儿跑向古炉村来,站在村口的人看到那么多的人向村子跑来,就像上一次红大刀的人看见了金箍棒和镇联指人跑来的qíng景一样,立即就慌了,一面着人去喊霸槽,一面就拿了榔头要严阵以待。但这一次和上一次qíng景又大不一样,来的人并不是天布和灶火,也不是下河湾金箍棒和镇联指,霸槽看到了马部长,两人手握着长久没有放下,原来是马部长带领着县联指的人来进驻古炉村了。

霸槽告诉了榔头队的人,就在古炉村武斗后的三天,县上的联指和联总也进行了一场武斗。到底是县上的武斗,两派都有了枪,真枪开火地武斗了一天一夜。县上的形势以前也是联总的势力大,联指斗不过联总,但联指的活动能力qiáng,省城的联指总部就派下来许多人,也支援了许多枪,县联指就在这一武斗中打垮了县联总。为了防止溃败的县联总的人逃往省城,重新结集反攻,县联指就派了一部人要在古炉村这儿的公路上设卡堵截。正好马部长又负责了县联指的政训班,政训班一部分人是联指成立的牛棚里的走资派和四类分子,一部分是武斗中抓到的俘虏,还有一部分是从县城过来一路上抓到的怀疑是县联总要逃往省城去的人,马部长就和来设卡堵截的人,一块来进驻古炉村。霸槽给大家介绍着,自己禁不住地手舞足蹈,给秃子金说:今晚你回家去!秃子金说:我不回去,见了她就想打。霸槽说:打就打,打得离婚了就离婚!你告诉她,天布甭想回来,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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