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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天亮,狗尿苔早早起来,院墙根的树上是没有了蝙蝠,蝙蝠和夜一块走了,但院子里的地上一jī爪厚的雪。他走出院子,村道子里有了一些人,都是用扫帚用锨铲扫着自家门口的雪。三婶和老顺在杜仲树下说话,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晰,好像那话也被冻着了,有着一种脆音。三婶说:老顺呀,这早去拾粪呀?老顺说:下雪哩拾啥粪,你见着来回了没?三婶说:又没见人了?几时没见的?老顺说:夜里还好好睡哩,猫一叫我醒来了就没见了她,我只说她上厕所了也没在意,天亮再醒来狗在哩她不在。三婶说:咋是狗在哩她不在?你们各睡各的?老顺说:咋能各睡各的,天冷,被子薄,狗就睡在我俩中间暖和。三婶说:噢。她能到哪儿去,吆蝙蝠去了?老顺说:吆蝙蝠?三婶说:一大早立柱就喊叫着吆蝙蝠,好多人都去村口,你家院子里没蝙蝠吗?老顺说:这我没注意。三婶说:天神,到处都是蝙蝠,我家屋檐上就吊了一串,立柱说他家上房里都钻进了几只。老顺说:听说立柱他妈一直病着?三婶说:病着的,我看难熬过这冬天,要么立柱喊叫着吆蝙蝠哩,他嫌晦气么。狗尿苔就走了过去,说:我家树上也有蝙蝠!他走得急,滑了一跤,坐在了雪地上。三婶和老顺没有去拉他,三婶说:这是咋回事呀,以前有蝙蝠没有这么多的蝙蝠呀,一下子就这么多黑鬼!老顺,老顺,这该不会和开石有关吧?
三婶的话是问老顺的,老顺也说不上什么,狗尿苔却把这话记住了,他有些害怕,甚至把他在雪地上滑倒的事也和开石联系了起来。开石就是在第一场雪的那天用脚绊了他一下,他就滑倒了,这次滑倒几乎和那次一样,他听见浑身的骨头像是木头安装的,咔嚓嚓响,然后就跌坐在地上。狗尿苔就把蝙蝠是开石的鬼魂变的话说给了牛铃,牛铃又说给了天布的媳妇,天布的媳妇在给长宽说时不但说蝙蝠是开石鬼魂变的,还是huáng生生的鬼魂变的,长宽又说给了摆子,当立柱来摆子家借面箩儿,摆子说了长宽的话,立柱脸都变了色,说:这我得去镇上了。摆子问去镇上gān啥,立柱没有说,拿了面箩儿就走了。
窑场上、卡站上都在议论着蝙蝠的事,鬼魂的恐怖笼罩着古炉村,每到换班去公路哨卡的人都打了火把,经过巷道,拿火把照着院墙头的瓦楞和树,查看有没有蝙蝠,一连三天,只发现了七只蝙蝠,拿火把去烤,蝙蝠再就没有出现。而猫还在叫chūn,见了叫chūn的猫就撵。长宽说:撵的猫gān啥,人都gān那事哩,还不让猫叫个chūn?迷糊问长宽:是啥意思?长宽说:人还是要有本事哩!迷糊说:我是听不懂。长宽说:可怜。迷糊说:谁可怜?长宽说:你可怜。迷糊提了拳头说:我可怜?你敢说我可怜?!长宽说:我可不是红大刀的,打起来没人帮你。迷糊到底还是把拳头松下了。
长宽和迷糊在巷里差点打起来,立柱却把他两个兄弟和三个妹子叫到他家老院子里说事。立柱的妈长年都病蔫蔫的,在立柱被下河湾和镇联指的人打伤后,受了些惊就睡倒了,再没下炕。眼看着老人一天不如了一天,又加上蝙蝠那么多的飞到院里,甚至钻到屋里来,就觉得心里不美气,听了摆子的话,他就在镇上给他妈买了寿衣。他父亲去世早,当年埋父亲时就拱了双合墓,也同时给他妈做了棺材,按兄弟们立的规程,他妈的墓是老二拱,棺材是老三做,寿衣及丧事由他承担。立柱把兄弟和妹子叫到他家老院子,上房里他妈在炕上奄奄一息,厦子屋里他们就商量着要给老妈准备后事的事。立柱拿出了全套寿衣,说咱们就这一个老人了,临走要给老人穿好,原本买三件套的,他买了五件套,而买了五件套这钱就多了,多出的钱应该兄弟三人再平摊。这话一说出口,两个兄弟都不同意,三个人就吵起来,气得立柱就拿了寿衣出了门,说:那好,那好么,怪我多买了,多买了我给我留下,我穿呀!三个妹子出来撵他,撵不上,红脖子涨脸的顺着巷道往村西走了。
第二天的傍晚,雪还是不紧不慢地下,地上把什么都冻瓷了,磨眼家的猪圈垮了一个豁,猪跑了出来,他越撵猪越跑,竟然跑到山门后边的树林子里,急得他要拾一块石头打猪,看着地上有块石头,一拾,拾不起来,又去拾一块砖头,砖头还是拾不起来,全冻住了,一抬头,却看见树林子后的那片坟地里有个影子在动,忽大忽小的,猪也不撵了,喊着有鬼有鬼,连爬带滚地跑回村道。村里人听了,问是不是看着是人,磨眼说谁这会儿去坟地的,是人怎么能忽然大了忽然小了?又问是不是láng,下雪天láng肚子饥,可能是láng先躲在坟地里等天黑了才要迸村的?磨眼说不是láng,láng在地上四个腿的咋能立起来,再说猪一闻见láng的气味就吓瘫了,猪还会往树林子里跑吗?这么说就是鬼了,但到底是不是鬼,何况磨眼家的猪还得寻回来,仗着人多,一伙人就进了树林子,却再也没见什么东西,猪倒是在一棵树下卧着瞌睡了。而就在这时,来回却从树林子的另一头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原来是来回?可磨眼坚持说他看见的影子不是来回,那么,即便是磨眼看花了眼,坟地里确实是来回,来回为什么会在天擦黑的时候去坟地呢?问来回:你gān啥去了?来回一语不发,摇摇晃晃向村道里去,老顺一股子风似地跑了过来,说:你又到哪儿去了?你又到哪儿去了?把来回还是掮起来,像掮着一袋粮食,才要回家去,前巷里的立柱家就起了哭声。
立柱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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