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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说:没走,人在咱红薯窖里。
狗尿苔说:你怎么让他在红薯窖里?
婆没有回答,又把一沓纸花儿燃了,说:今日你再不要出去。
狗尿苔再没有出去。在婆去了杏开家后,他作想着灶火平日对婆待理不理的,对杏开更是恶言相加,这会儿寻到了婆,还要让婆去找杏开,也太那个了吧。他就坐在厨房门口,院门外有人经过或有人来敲门喊叫着婆要借线拐子呀纺线车子呀,便一声不吭,等敲门的人离开了,却对着红薯窖的那个木板盖子咬牙,唾唾沫,低声地骂:闷死了你!
灶火在红薯窖里呆了半天,听到院子里jī在呜叫,就掀开了窖盖。一只年嫩的公jī突然嘎嘎叫着绕起一只母jī转,它的一只翅膀却几乎扑拉着地了,殷勤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母jī的脸就红了,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卧下了,公jī立即扑了上去,两个尾巴就那么迅速地左右摆开,只一挨,就分开了。狗尿苔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母jī就站起来抖身子,抖得很厉害,似乎要把羽毛全抖落掉,然后嘟嘟囔囔埋怨,而公jī却扯长了脖子在叫。狗尿苔手一挥,把公jī撵跑了。灶火说:把他的,小的给老的踏蛋哩!狗尿苔回头看见灶火的脑袋从窖dòng里露出来,说:你要出来吗?灶火说:你家里是啥窖呀,jī窝大个dòng!狗尿苔说:你嫌不舒服了你回去。灶火说: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让你到院门口防备着人哩,你在这儿看jī踏蛋?!狗尿苔不言喘了,看着灶火,灶火满头满脸的土,像土老鼠,说:没事么。灶火说:天还没黑?狗尿苔说:太阳要能有个尾巴,我给你拽下来。灶火说:花嘴呀你!你婆咋还没回来?狗尿苔说:没回来。灶火说:你去看看,如果她杏开这次不配合,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将来红大刀要回来了,她是死是活我可说不准。狗尿苔说:这话你给她说去!灶火说:我就要叫你去说!狗尿苔说:你就会欺负我,她杏开可是贫农,你就不怕她揭发你藏在我家?灶火说:这她不敢,就像你和你婆不敢不让我藏在你家一样!这让狗尿苔来了气,说:你要这么说话,我就出去给榔头队说去!灶火说:行呀,你就去说你和我还把磨子送了出去哩!狗尿苔感觉自己是一条蛇,被灶火掐住了七寸,并把蛇身子捋了一遍,节节骨骨都碎了,软沓沓地像垂着一条糙绳。灶火的手在窖旁的水桶里抓水瓢,咕咕嘟嘟喝水,一边喝一边哼哼地笑,狗尿苔这阵儿盼望榔头队的人来,来了就把灶火抓了去!真是巧,刚这么想,院门真的就响了。灶火立即连人带瓢都缩进dòng去,低声说:把盖子盖好,放上笸篮,放上笸篮!狗尿苔却也是紧张地盖好了窖盖,又在窖盖上放上了笸篮。但是,是婆进来了。
婆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了,一扑沓坐在捶布石上,像瘫了一堆泥。
狗尿苔看婆的脸,他要从婆的脸上看婆是高兴着还是愁苦了,婆的脸色煞白,这么冷的天,额颅上都渗着一层汗。婆说:我心咋这慌的,你来摸摸,心要蹦出来呀!狗尿苔近去摸婆的心口,怦怦地跳,里边像是有兔子。说:婆你咋啦?婆却说:你看箱子里还有几颗jī蛋?狗尿苔进了上房里,一会儿出来,说:还有五颗,我给你煮两颗荷包蛋。婆说:你把jī蛋藏好,等今日jī再下一颗了晚上去开合那儿换些红糖。都到啥时候了,屋里咋能没一捏捏红糖呀!狗尿苔说:我不吃糖,能换些盐就行了。婆说:谁说你呀?狗尿苔说:那说谁的?婆说:杏开么,唉,没妈的娃没人照管么。狗尿苔说:又给她呀?!婆却不说了,用嘴努努厨房,狗尿苔也点了点头,却向厨房那儿呸了一口,婆瞪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生一盆火去,嘴脸乌青的要给我冻出病呀!狗尿苔就在柴糙房里寻gān包谷棒信子,在火盆上搭个塔形,然后从墙上取火绳先点着,再要燃gān包谷棒信子。就在取火绳时,他才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带火绳出门了,也再没人喊着他:狗尿苔,拿火来!他先是点着火绳,再拿一把麦糙搭在火绳头上chuī,啉,一口就把火chuī出焰了,但焰又灭了,再chuī出焰,焰还是灭了,这才是怪了,而烟雾腾起来,呛得他连声咳嗽。婆在厨房门口喊:你熏獾哩?!把火盆拿出来点!狗尿苔把火盆端到院子,婆却和灶火在厨房里叽叽咕咕说话。
婆说:唉,杏开一见我就给我哭哩,肚子都那么大了,霸槽却再没去看她。这是啥事qíng吗,也不问一下这娃娃咋生呀,生下来大人吃啥呀喝啥呀谁来伺候呀!灶火说:日娃不管娃,她现在才知道那是个啥人了吧。婆闷了一会儿,说:现在不说那话了。灶火说:不说啦,生个孽障那是她的事,她同意去不?婆说:我给她说了,她说她和霸槽正致气哩,霸槽不来看她,她也不去找他,他就是不稀罕我了,他总得管他的娃吧。灶火说:他是要受活哩哪里是要娃呢。婆就不吭气了,灶火说:她不愿意去?婆说:不愿意。灶火说:这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婆说:我也说了这是灶火让你去的,她说,他灶火现在知道寻我了,他灶火咋不来给我说?灶火说:让我去?让我去就不是好话了!婆说:我也说了,对天布灶火再有意见,救人要紧呀,政训班关了那么多人,有今没明的,他们都有父母妻小,你能忍心看着他们就死在窑神庙?再说,你这一救人,他天布灶火还能另眼看你?灶火说:她咋说的,还是不同意?婆说:她最后同意了,只是担心她一闹,如果政训班的人一跑走,霸槽肯定以为她是伙同你们一块gān的事。灶火说:只让她去和霸槽闹么,有了个县联指的女的,她去闹是正常事么。婆说:我是问她,你心里还有没有霸槽?她说:我恨他,可真没了他我又咋办呀?我说:你既然不舍下他,那就要闹哩,闹了才可能把他拉回来。她就同意了。灶火说:这就行了!
狗尿苔把火生起来了,端了火盆放在婆脚前,说:婆,霸槽本来和杏开就不好了,这一闹,那更是拉不回他了呢?婆看着狗尿苔,说:哦。灶火说:你少cha嘴!拉不回霸槽不是更好吗,霸槽迟早都是红大刀的菜,他不回去了好,免得将来拉回去的是尸体!婆说:灶火,救人就救人,别的事可千万不要gān。灶火说:这不是你事!婆说:我再说一句,灶火,晚上你能救出人就好,救不了也就不要硬去gān,千万不敢再在村里打起来,你看磨子多惨的。灶火说:好啦好啦。婆说:……那我,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我和娃天黑到西川村去,牛铃他姑和我算娘家表亲,她病了,我得去一下。灶火说:这不行,你走了我往哪儿去?你先做饭,我在窖里睡一会儿。他不容分说,又钻进红薯窖里,好像还有些生气。
吃过饭,天就黑了,而且雪也不再下了。婆又出去到杏开家,带回来消息是杏开去了窑神庙,灶火就把狗尿苔家的斧头别在腰里,婆不让他拿斧头,说,啥都可以拿,这斧头你拿不成,不管是你伤了谁,还是谁伤了你,我这一辈子心里都是个事!狗尿苔就把斧头先抢了过去就往院门口跑,婆便又训狗尿苔,说:你跑啥的,你是让人知道啊!婆的话分明是给灶火说的,意思是你要拿斧头,婆孙俩那就得嚷嚷了。婆从来没有过这么口气qiáng硬过,她给灶火做的是蒸红薯,她仍又拿了一个熟红薯塞到灶火的怀里。灶火发了发恨,把一个棒槌别到了腰里,却对狗尿苔下命令:把他藏在院角包谷秆下的那个布包一定要在他走后拿去霸槽家的后墙角,那里有一堆豆秆,就放在豆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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