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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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五个月后,凤兰真的上台演出,演过了七场。第八场演出中,她正唱着,突然张口失声,顿时急得流泪,满场观众一时惊呆,都站起来,静悄悄的,等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哽哽咽咽便起了哭音。从此,失声多年。凤兰再不去想到死,偏要让声再出来,但声还是不出。百药服过,去求气功,凤兰竟成了气功师最好的弟子,多半年后,慢慢有了声出来。气功师见她刻苦,悟xing又好,要传真功给她,劝她不再演戏,师徒云游四方去。凤兰说:“我要不为演戏,早一根绳子去了,何必遭受这么大的罪?”每次练功前,都念道李正敏,每念道jīng神倍增。气功师也以为奇,遂授真功给她,收为gān女。发了声后,凤兰就急于要唱,但怎么也唱不成,音低小得如耳语。又是如此数年,她开始了更为艰辛的锻炼,每早每晚,都咪咪咪,吗吗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上练,常常几个月或者半年方能提高一个音节。每每提高一节,就高兴得哭一场,就给李正敏的遗像去奠香焚纸。兴国照例要采买许多酒菜,邀朋友来聚餐恭贺。在去北京疗养练声期间,兴国月月将十分之八的工资寄去北京,自己领着两个孩子在家吃粗的,喝稀的,每到傍晚才去菜市,刨堆儿买菜或拣白菜帮子回来熬吃。凤兰终于从北京拨来电话,告知她能唱出“希”和“豆”的音节了,夫妇俩在电话里激动得放声大哭。

当凤兰再次出现在戏台上,剧场如爆炸一般欢呼;许多观众竟跑上台去,抱住她又哭又笑。

一个演员,演出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杨凤兰人活下来了,又有了声音,她决心要把耽误了十多年的时间补回来,把敏派艺术继承和光大。但是灾难和不幸总是纠缠她。一次演出途中发生了车祸,同车有两人死亡,她虽然活下来,却摔成严重的脑震dàng,而且一个膀子破裂,落下残疾,再也高举不起。更要命的是戏剧在中国正处于低cháo,所有演出单位只能下乡到偏远地区方可维持生计,她毕竟身子孱弱,不能随团奔波。凤兰的脾气变坏了,终日在家浮躁不宁。兴国劝她,她就恼了,说:“我苦苦奋斗了几十年,现在就只有去唱唱堂会吗?!”不理了兴国,兴国把饭做好,她也不吃。兴国也是苦恼,琢磨着剧场不演戏了,能不能拍电视录像片,与几个搞摄像的朋友合计了,回来对凤兰说:“你如果真要演正经戏,就看你能不能成?”说了主意,凤兰猛地开窍,当了众人面搂抱了兴国,说:“知我者,兴国也!”

拍电视片又谈何容易?首先需要钱,夫妇俩从此每日骑了车子,成半年天天去寻找赞助,这个公司出一万,那个熟人掏三百,见过笑脸,也见过冷脸,得到了支持,也承受了嘲弄,终于筹集了十二万八千元,兴国也因骑自行车磨破了痔疮躺倒过三次。凤兰选择的剧目是《五典坡》,《五典坡》是李正敏的拿手戏。但旧本《五典坡》芜杂,夫妇俩多方求教专家学者,亲自修改,终于开拍,辛辛苦苦拍摄了,却因经验不足,用人不当,拍成后全部报废,钱也花光了。夫妇俩号啕大哭,哭罢了,你给我擦泪,我给你擦泪,咬了牙又出去筹款。

这一次凤兰谁也不信,只信兴国,要兴国导演。兴国的本行是舞美设计,在国内获得过三次大奖,虽未从事过导演,但对艺术上的一套颇jīng到,又经历上次失败,就多方请教,组成qiáng有力的拍摄班子。新的拍摄开始,一切顺利,凤兰极度亢奋,常常一天吃一顿饭。兴国更是从导演、布景、灯光、道具,以及所有演员、工作人员的接来送往,吃喝拉睡,事无巨细地安排cao作,每天仅睡两个小时。—日,夫妇俩都在现场架子上,兴国扛着摄像机选机位,往后退时,凤兰瞧着危险,喊:“注意!注意!”没想自己一脚踏空,仰面从高架上跌下来,左脚粉碎xing骨折了。在chuáng上又是躺了八个月。八个月后,带着一手一脚都残疾的身子将戏拍完,凤兰体重减轻了十斤,她笑着说:“活该戏要拍好的,后边的戏是王宝钏寒窑十八年,我不瘦才不像哩!”片子后期制作,资金极度紧缺,夫妇俩将家中仅有的几千元存款拿出来,无济于事,就乞求,欠账,寻廉价的录音棚,跑几百里外租用便宜剪辑机器。刚刚剪辑了前两部,夫妇俩高高兴兴搭公共车返回,兴国就在车上瞌睡了,瞌睡了又醒过来,他觉得肝部疼,用拳头顶着。凤兰见他面色黑huáng,大汗淋漓,忙去扶他,兴国就昏倒在她怀里。送去医院,诊断为肝癌晚期。半年后,兴国死去,临死拉住凤兰手,不让凤兰哭,说:“凤兰,咱总算把戏拍完啦。”

《五典坡》新编本《王宝钏》三部放映后,震动了秦腔界。凤兰扮相俊美,表演jīng到,唱腔纯正,创造了一个灿烂的艺术形象,被誉为秦腔jīng品。一时间,三秦大地人人奔走相告,报纸上、电台电视上连篇累牍报道,各种研讨会相继召开,成为盛事。电视台播映那晚,各种祝贺电话打给凤兰,持续到凌晨四点。四点后,凤兰没有睡,设了灵桌,摆好了李正敏的遗像、谭兴国的遗像,焚香奠酒,把《王宝钏》录像带放了一遍。放毕,天已大亮,开门出来,门外站满了人,全是她的戏迷,个个泪流满面。 ——致青年朋友

我在年少的时候,喜欢做大,待到老大了,却总觉得自己还小。四年前的一日,与几个同学去chūn游,过河桥,桥面上一个娇嫩的女人抱了孩子,我们说:现在是娃生娃了!那女人回头说:不生娃生老汉呀?!挨了一顿骂。她骂倒无所谓,说我们是老汉使我们惊骇了。也自那回起,我发觉我越来越是丑陋,虽然已经不害怕了天灾,也不害怕了人祸,但害怕镜子。镜子里的我满头的脸,满脸的头。我痛苦地唱:“我的青chūn小鸟一去不回来———”真的不回来了!

基于此,我不大愿意提及我以前的作品。近几年关于我的散文编选过多种版本,我决意自己不再编,也不允别人去编了。但徐庆平反复地说服我,尤其以给青年朋友编一本为由,我难能拗过她啊。还是徐庆平,女同志,在我默允了她的编选后,又提出要写个序的。唉,牛被拉上磨道了,走一圈是走,走两圈也是走,这也正是失去青chūn而没有自信的无奈。

人不年轻,借钱都是难以借到的。

我说这些并无别意,只是过来的人,想让年轻的朋友还年轻的时候好好珍惜。对于时间的认识或许所有的人都有饥饿感,但青chūn期的饥饿是吃了早饭出差赶路,赶到天黑才能吃到晚饭的饥饿,而过了青chūn期的饥饿是吃了上顿不知下顿有什么吃的年馑里的饥饿。

1995年12月25日 ——答友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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