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街小雨，少年似一尾鱼般轻巧滑入青草气息浓重且湿润的狭窄街巷。初来乍到，长安四方的城四方的坊，三教九流异客旅人，黑暗中隐藏的魑魅魍魉，人皮面具下不知何处妖魔的身，一切气息都最终随着屋檐连串的明黄色纸灯笼而汇集入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大灯会中。

少年举着伞在巷子中左拐右拐，然后猫着腰似是闻着什么，须臾，他左脚发力，猛地跃上屋檐。他丢弃手中那把伞骨不算牢固的伞，从怀中掏出一副只要有丝缕光亮便能折射百般光华的面具。

“啧——”

少年沉默片刻又把面具收回去，然后原地跳两下并转了个圈，似乎是想从身上抖下来什么东西。

琼楼玉宇耸入云霄，屋檐层层叠叠屏障般，少年轻巧穿梭于其中，倏地停住。

仔细看，他的脚尖只沾半寸琉璃瓦。

少年抹了把额前细密的汗，吐出口浊气——

“——热。”他半抱怨道。

“好雨知时节……”

好雨更知鬼不走干路。

丰贤十五年，夏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皇帝站在最后一道宫墙之上，持杯中酒，天子剑锋凛冽。

“李氏江山倾覆于朕之手……罢了，你也是我的皇兄算不得拱手让人。”

“李缘君。”皇帝仔细琢磨片刻，念叨着这个名字缓缓走下台阶，内侍太监牵着宝马在台下等待。

皇帝上马前回头对服侍自己十余年的太监方牵说：“方内侍，朕想自己回明昭殿，你……”

“——你回房歇息吧。”

太监方牵含泪欲言又止只得无言下跪，皇帝单手扶他起来，轻声：“我这个皇帝已经当得足够久，百年前，与我同岁登基的皇帝也有一人，可那位的结局……新朝建立必清除旧臣，你服侍朕这么多年，朕为你准备好了归乡养老钱，就放在你城外的那个小院子里。”

话末，皇帝极为艰难地苦涩道，“李缘君的叛军就要进城了，快走吧。”

“陛下！”方牵悲声恸哭。

众臣拥新帝入宫，雁王着战甲骑汗血宝马携大军入明昭殿。

他气势内敛丝毫不像是即刻逼宫屠杀整个皇宫的雪罗刹，唯有虎口处一直蔓延到大臂的狰狞刀口，血淋淋地，这是不久前他与守城大将酣战时所伤，险些被砍断整条手臂。李缘君似收割性命的镰刀，战甲被血冲刷过无数次，银白色中淬上一层混沌的红。

但那张脸却毫无污渍，生得一张太平盛世意气风发的青年俊容。

他剑指稳坐大殿之上的皇帝，皇帝原本紧张的神色忽然于李缘君与他对视时戛然而止，表情变得宁静而欣喜。

“皇兄。”他轻声唤他。

李缘君脸色变了变，随即厉喝道：“皇帝，你是自己滚下来还是我派人捉你下来！”

皇帝垂眼将一直藏在袖袍中的四方玉玺拿出来，四面八方盯着他的目光霎时变得格外火热，所有人都毫不掩饰贪婪地肆意观察玉玺，以及——

雁王的神色。

李缘君眼底的阴霾未散，只见皇帝起身一步步，步伐竟比任何人都坚定，似乎早便预见如今的光景，他带着足以称得上恬淡的笑，捧着传国玉玺来到他的皇兄面前。

皇兄骑着马，他只能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他的脸。

“父皇早年病逝，皇兄扶我登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皇帝回头朝皇位遥遥望去，“我是傀儡，但皇兄又何尝不是呢，江山基业你争八分，我夺两寸。”

“早知你想要我便给你，但朕是天子，天子当行大道。”

“父皇对你偏心，可你偏心我啊。”

“我们哥哥弟弟不分彼此的不是吗。”

“我的大道——”

皇帝忽地快要落泪了，“那就是要……是要……”

“皇兄，你能不能不做皇帝！”

明明自己便是天子，却还是要劝别人别来，仿佛家中藏着金疙瘩还要声称陋室只可怜地有那么一床破洞的补丁被。

后来的话，其实李缘君听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虽说是说话，可更像是呓语，皇帝一个人的戏台子，嗔痴贪念混在一起。

属下悄然上前，低声对李缘君说了些什么，李缘君点点头示意他们别惊动皇帝。

……

“——李氏江山倾覆。”宋吟坐在山顶那块裸露着，被雨水日晒洗礼地光滑黝黑的大石头上。他手边堆着几颗小石子，刚刚用来打野兔的，野兔还没成精好打得很，晚上回去能给师弟师妹们加餐补身体。

皇帝话怎么那么多？雁王怎么还不进城？哎，进城了，皇帝也骑马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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