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短暂的沉默，岩浆翻滚，泰山的温度已升至最高，即使有灵力抵御，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澎湃热浪。

这不是宋吟第一次与赵攸打交道，但却是最后一次与他对峙。

赵攸背挺得笔直，就像宋吟初见他时，气质清贵，狼狈地像个流民般从却下楼逃去鬼市，他也那副世上谁也不能奈我何，我的命只由我自己做主的狂傲。

算尽天下人，算尽命数，更在最后将他自己算进去，成为通向未来的某个必要一环。

没人愿意身负数条性命，而赵攸主动将这些杀戮，坦率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赵攸说，你看，这就是我，这就是原本的我。

所以他才被却下楼逐出师门。

他所必行的是条杀路。

——嘭！

宋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狠狠给了赵攸一拳。

他紧揪着赵攸的衣襟，像是要把他撕碎般，他平展的衣领就像是他面部的表情，在皱巴巴地揉成一团时，他仍能找到平整的地方，好让自己始终保持令人咬牙切齿，且憎恶的寡淡笑意。

“我去你——”

嘭！

又是一声拳拳到肉。

赵攸趁宋吟没骂完时，突然抬头找到空隙，把方才那拳还了回去。

宋吟那拳是结结实实将他打得满口是血，所以，赵攸也没手下留情。

两人没用灵力，但单凭肉体的攻击，就已经能产生极大伤害。

“骂我，你还敢骂我？在秦岭暗杀的人难道不是你吗？”赵攸嗤笑道，“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宋吟，你怎么这么伪善。”

“代替别人杀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但卦象中显示，如果想要成现在这种局面，必须是你，杀了皇帝的人必须是你。”

暗杀当朝皇帝，只是灵脉崩溃中的一环，灵脉迟早会损毁，让宋吟出手加速进程，旁观的神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会出手维护世间秩序。

但却下楼不知道的是，他们也在鸣凰股掌之中。

“神都知道。”宋吟脖颈青筋暴起，他此时恨不得杀了赵攸。

“赵攸，不是只有你才能看得到未来，神远比你想得还要可怖。”

这是一场闭环游戏，每个入局的人都成为环环相扣的扭结，缺一不可。

献祭所有人，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吗？鸣凰。

赵攸被宋吟死掐着脖子，窒息地眼冒金星，甚至看到了林洄游举起的刀的手，他对他做了个不要的手势。

“就……就算你，掐、掐死我，又能如何？”他艰难道，他双手攥紧宋吟的手，让自己能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即嬴宫这位临危不惧八风不动的大师兄，看似毫无弱点密不透风，实则处处都是漏洞。

他心中藏着无人得知的痛苦，他想寻死却被责任压得死死的。

在场谁手上没沾过血？

就像是扎根在淤泥里的白莲，纵然清高淡漠，连接着藕节的，还是那一滩凑近了便能闻到腥臭的泥。

出淤泥而不染，怎么可能，那可是扎根在淤泥里长大的啊。

赵攸啐了口血沫子，朝宋吟露出一口白牙，失焦的瞳孔深幽冷漠，他说：“即使我们都是棋子，棋子也有棋子需要做的事情。”

“占卜勘破天道，勘的是老天让你知道的，从来都没有什么未卜先知。”

“时间存在于每个角落，你可以回到过去，亦能前往未来。”

“慕息本可以不死！！！”宋吟咬牙切齿道，“赵攸！你自己孤家寡人，凭什么把别人扯进来！”

“怎么？难道只能慕得寰双亲健全吗？”赵攸整个人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说到底，他还是不能跟这些习武的家伙动手，完全不占上风。

“宋吟，你冷静点。”慕息不知该如何劝，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宋吟的态度让她忽然产生动摇。

这份心思太危险了。

宋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泪已经从眼迅速滑落，他双眼通红，像是连着几日殚精竭虑未休息般，浓郁的疲倦将他席卷，让他发现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他声音颤抖，手劲也没那么大了，他用哭腔说：“明明……明明能让慕息，赵攸，我们不能让她死了。”

慕幼幸的死，于宋吟始终是一道无法跨越鸿沟。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生命如此脆弱，脆弱地抓都抓不住。

赵攸用手背贴着宋吟的下巴，接住他所有眼泪。

四周温度过高，他们凌空站着，无论是什么水汽，都能在瞬间蒸发殆尽，所以他什么都没接着。

羸弱青年露出一丝得逞的笑，“你终于哭了，我以为你不会哭。”

“宋吟，你在乎的其实从来都没有抓住过。”

“并不是你留住了你以为的感情，而是那些从你身边匆匆走过的人，忽然驻足停留。”

“他们仍有光辉灿烂的未来，例如虞阙，他选择站在你身边，等你死了，他还是会走向属于他自己人生，一个没有你的人生。”

“可那个时候，他心中仍然会想，如果现在选择拉住你，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唯一能证明的，是你们曾经相爱过。”

“带着这份爱死去，魂魄也会安息吧。”

宋吟踉跄几步，被陶持玉快步扶住，陶持玉冷道：“赵攸，这个时候还要戳人肺管子，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我？赵攸指了下自己，随后哈哈大笑，他前仰后合，笑得扶着腰。

他用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道：“生魂进地府，喝了那么多碗离魂汤，你怎么那个时候没被疼死。”

死魄才感受不到离魂汤的痛苦，感官尽失，滚汤入喉消除记忆，什么都不带地重新轮回。

而生魂喝汤，是在自己折磨自己。

承受着几乎要撕裂理智的疼痛，比诏狱所有刑具加起来还要惨烈千百倍的折磨，一碗碗灌入喉管，他惩罚自己，企图以此来消减自己心中的愧疚。

宋吟竭力忍耐着呼吸，好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

他感觉到自己被慕息抱了下，慕息轻声对他说：“师兄，修仙的责任，不就是在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奉献出一切来源于天地的灵力吗？”

“我们只是……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停留在世间。”

“最起码，不会有人忘了我们。”

不，宋吟想，他希望所有人都忘了宋吟，而他自己，要带着封颂仪这个名字永远消失在更迭的岁月中。

他缓了好一会，开口说：“我们开始吧。”

现在已经看不到泰山原本的模样了，这里就像是烈狱，所有生灵都在此处无处可逃，宋吟站在阵法中心，栓天锁破体而出，数道锁链围绕着阵法的轮廓盘旋，蕴藏着神息的灵气，如清泉涌入沟渠般，迅速添补着繁复而古朴的纹路。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