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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小孙和老板的宝贝女婿都因缺乏维生素而患了甲周炎,我们另外几个没得那病的,也手指头倒皮重生,牙龈出血。刷起牙来,满嘴红红的牙膏沫子。我们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新鲜的绿色蔬菜和水果了。
但是,我绝非诉苦。不知道谁说过的,年轻时吃过的苦都不算是苦,更何况我还特别地年轻,精力充沛。连续加班近五十个小时,只需睡一觉立刻缓过来,仍然精力充沛。我所知的疲倦像梦一样恍惚遥远,那些疲倦对我来说不会比任何一种微小的快乐更刺激人。我过着忙碌辛苦的日子,心里想的却是金光灿烂的未来。我因年轻而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打击不了,我再大的痛苦也不会超过两个钟头。
当初我在家里吵着闹着要出去。我当时那个男朋友说:“也行,让她去接受一下社会的约束吧。”好像存心等着看笑话似的。我也的确受到了约束。但青春仍在,强度再高,时间再长的劳动也没能阻止它日益的盛大鲜艳,势不可挡。我甚至觉得它已经笔直越过我破樊笼而去,奔向更广阔的天地。我呢,就在后面踉跄跟着,像在童年中追赶风筝一样愉快地追逐。有时也在想,要是有一天跟丢了怎么办?要是有一天,被它远远地抛弃……不管怎么说,年龄在那里摆着。我可以担心的事情还是不会很多。活干不好嘛,只要挨挨骂,心就会好受些;进度跟不上只要再努力一把还是可以做到的;再忙碌,开小差的时间还可以挤出来;再烦躁,生活总会给人备以种种出气筒供发泄;再寂寞,也总会有不寂寞的明天,总会有结束。
只有那个吃饭的问题不好解决!我总是饿,总是饿!吃了还想吃,饱了还想吃,整天被食欲折磨得眼神都古里古怪的。吃完饭就抢着洗碗,洗碗时趁机偷点剩饭……挖一块白米饭,掰一口凉馍馍。越嚼越香,越吃越想吃。我完了……我们一领了生活费(一个月只能领五十块,当时定的工资是一个月二百五。我真是个二百五……),就走很远的路去较繁华的一个街口买一位回族老汉的煎饼。我们比较过的,他的煎饼做得最大,而且也最好吃,甜甜的,还有一股子鸡蛋和奶油的味道。我们边吃边往回走,走到家饼子也吃完了。绝不会给男孩子们留下话把子。我们有时还称了糖,很小的一粒一粒。干活时饿了,偷偷剥一颗往嘴里塞。每次能香甜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那是最便宜的一种水果糖,哄小孩都哄不过去。以前在自己家里,瞧都不会正眼瞧它一下。
后来有一天他们在我的工作抽屉里发现一大堆糖纸(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没时间把它们清理出去)。一个个都用了瞧不起的眼光看我。我的胖和我的馋最终被更确凿地联系到了一起。有一次我要进工房时,在门口听到老板儿子正在里面夸张地模仿我的口气说话:“──啊──太好吃了!这么大的红薯,太好了……”然后很多人哄堂大笑,一个个纷纷拿腔拿调哼哼叽叽学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在门口站了半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终于推开门的时候眼泪一下流出来,又慌忙把门拉上。
也许我真的太馋了。为什么别人就不是那样呢?大家沉默而紧张。踏踏实实地干活,踏踏实实地吃饭。吃得再多了不会像我这样心虚,慌乱,无所适从,做作极了。至少不会像我这样总是引人注目。大家干活总是太累,总是胃口不好,总是饭都不吃就回去躺倒睡下。大家一般都有胃病,一般更在乎年底的工资能不能准确结算。他们好像都不再年轻了,虽然我们年龄都差不多。
而我呢,打工换了一个地方,又换一个地方,后来渐渐地也不能熬夜了。半夜也开始打瞌睡。痘痘也没了,胃口也倒了,人也瘦了。端起碗来愁眉苦脸地一口口下咽;放下碗又发愁工资的事情。好像这点工资可能是我这辈子赚到的最后的一笔钱似的,又好像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了。当别人狼吞虎咽飞筷走勺的时候,我的胃一阵一阵地拧疼。我渴望饿的感觉。突然想到,人就是这样渐渐老掉的,却又想不出这种情况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想也想不出。肯定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才让我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什么事情呢?我又使劲想,却想起了另外一些日子里的另一些事情,更多更多的那些事情。奇怪,以前就怎么把它们给忽略了呢?它们都是小事,太微小了,只有针尖那么大。但也只有针尖扎着人才会最疼啊。
空手心
我打工时曾遇到过一个老板娘,总是嫌我笨,凡事不交待三遍以上绝不放心。就那,还总认为我不能做好。她说:“我再讲一次,先……然后……最后……知道了吧!”我马上乖乖回答:“嗯。” ──显然这个回答不能使她满意,她莫名火立刻冲了起来:“‘嗯嗯嗯!你‘嗯’个屁!你‘嗯’,你就知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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