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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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见面会上夏庭晚又表现得很不自在。

U周刊的记者问到关于演技的问题,先是夸赞他把作为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小夏演绎得无比真实,然后话锋一转,问他的生活中是否经历过类似的事,或是接触过小夏这样的人。

夏庭晚感觉喉咙好像忽然被谁攥紧了一般。

在聚光灯下,哪怕只是三四秒的失语都让人非常尴尬,他感觉自己掌心出汗,想抽根烟,又想喝上几个shots,目光游移之间,他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苏言。

苏言双手交叠,眼睛稳稳地看着他,那种专注地凝视,让他忽然安心了些。

他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回应:“我个人没有经历或者接触过,其实对于如何诠释小夏这个人物,真的是许哲导演给了我很多启发和帮助。”

在进入娱乐圈这件事上,他始终处于一个不太自觉而自知的状态。

成为明星,最让他感到满足的是有人喜欢。

后来想起来当然是太过幼稚,可是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那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想要很多人很多人的喜欢,想要不追究真实的他、不需求任何责任和回馈的无偿爱意,

他就像一只虚荣的孔雀,只想要开屏时那一瞬间幻光般的华彩。

至于在那下面的真实自己,他不想被看到,不想被接近,不想回答,不想记起。

见面会结束后,现场三三两两形成了小规模聊天社交的局面。

夏庭晚本来当然应该是主角,可是他自己觉得访谈期间表现得实在糟糕,心情又差,所以巴不得没人理他,很快就一个人溜到角落去了。

还是经纪人周仰最先找到了他,“有个事。”

周仰这样开头的对话通常都伴随着一些令人头疼的事,夏庭晚小口啜着香槟,用眼睛瞟了一眼周仰,示意他继续说。

“有人想请你吃顿饭。”

“不去。”夏庭晚想也不想就拒绝,他成名以来,这种事也不少,有富商、有导演,但一来还没什么太了不得的人物,二来夏庭晚的性格任性偏激,他享受爱慕,但是厌恶有企图的人的接近,对他的喜欢一旦强迫的意味,就会踩了他的安全线。

“这位苏先生的面子,怕是要给的。”周仰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子,给夏庭晚指了下站在远方,正和许哲说话的苏言:“庭晚,我了解你,不是真的惹不起,我肯定提都不和你提。”

夏庭晚刚开始有些错愕,可随即胸腔却涌起了一股愤怒。

他不再理周仰,而是握紧香槟杯,直接大步朝苏言的方向走过去。。

“苏先生,”

他突兀地站到了相谈甚欢的许哲和苏言旁边,虽然笑得露出浅浅的酒窝,可是一双眼睛却挑衅般地盯着苏言:“以您的身份,想找我吃饭不用这么麻烦吧。用得着编个影迷身份逗我一下么?”

夏庭晚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又极不客气,让许哲都惊愕地转过头来。

可夏庭晚是真的生气。

他以为风度翩翩的影迷,实际却是一个玩着老套戏码的权贵。

如果苏言明着来,他都不会这么愤怒,可苏言骗他,像是戏耍一个戏子似的,看他沾沾自喜,然后又居高临下地逼他应承,这实在太无聊了。

苏言没他想象中那么酷,这让他觉得恼火。

“其实找我吃饭很简单,上一次有人开价三十万,我拒绝了,所以苏先生……不如您看着办?”

夏庭晚话一出口,自己也马上后悔了。

三十万的事是瞎编的,虽然圈子里有这样的事,但是明码标价太俗,谁也不放在明面说,他就是想拿来噎一下苏言。

可是实际上,这当然既失了他自己的面子,也叫许哲面上不好看。

更何况他还没搞太清楚苏言的来头,但周仰那样说,那么当然绝对不该得罪。

夏庭晚炸毛炸得快,可是其实心里怂得也快,但又不愿意马上服软,于是就只能僵僵地站在那儿。

苏言低头看着夏庭晚,神情有一点点惊讶。

“抱歉。”

苏言竟先道了歉,这让夏庭晚都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像是这辈子都不需要说抱歉这两个字的那种人。

“今天见你兴致不高,就很想请你吃顿饭,其实应当直接和你讲的,只不过见面会结束就没见到你,所以就托付了周先生,想必是转述时出了什么误会。”

“至于影迷身份……”

苏言转过身,夏庭晚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个身穿黑西装、高近两米的保镖,苏言从保镖手里接过一片薄薄的CD,递到夏庭晚手上。

“前段时间托人买到的《鲸语》蓝光碟,今天带来,就是想找夏先生签名。”

苏言浅灰色的眼睛看着夏庭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是影迷,没有骗你。只是现在再提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尴尬了?”

“不、不尴尬。”

夏庭晚瞬间感觉脸皮发烫,他不敢去看苏言的表情,只偷偷瞟了一下许哲,后者把手指放在眉心轻揉着,没有搭话,显然是感到伤脑筋。

苏言给他搭了一百个台阶让他下,夏庭晚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觉得更丢脸了,只好赶紧找出一只笔,在CD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先生。”

在夏庭晚写字的时候,苏言低沉的声音在他身旁又响了起来:“若再有人开价找你吃饭,无论多少钱——叫他滚。”

夏庭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苏言。

哪怕只是这么仓促的相遇,苏言的身上几乎已经牢牢地打上了高雅和得体的标签,从他的口中吐出“滚”这个字,实在叫夏庭晚大吃一惊。

“因此惹上麻烦的话,夏先生可以随时来找我。”

苏言却并不再多解释,他接过夏庭晚签好名的CD,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显出了丝温和的笑意,“谢谢”。

他留下这两个字,竟就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v=

……

夏庭晚花了足足一星期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东西。

七天了,苏言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只言片语,只派陆秘书回来取过一次文件。

夏庭晚因此觉得好沮丧,可这又是他意料之中的。

管家、厨师和司机还都留在香山的宅子里帮衬,他们把握了一种微妙却又得体的态度,大部分时间给夏庭晚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又会随时出现。

没有人表露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态度,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多话。

这当然是苏家的风格。

苏言处事妥帖、平稳,却又不拖泥带水。 哪怕是当年狂热的追求,也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原则。

说了要工作,就绝不会回复夏庭晚的讯息。可在夏庭晚都要因为怀疑自己的魅力而恼火的时候,苏言又往往已经坐飞机回到了他的身边。

苏言经常很忙,飞回来也只陪夏庭晚说一晚上话,第二天一大早,往往夏庭晚人都还没睡醒他便又飞走了,可他对于奔波跋涉之苦一字不提。

他不插手夏庭晚的工作,也不干涉夏庭晚的生活,写了那么多缠绵的情书,可是转身离开时却总是干脆。

夏庭晚那时私下经常和朋友吐槽过苏言是个老古董,可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苏言有种老派的尊严和从容。

那种风度他没有,他周围的任何人也没有。

确信苏言不会出现的第八天,夏庭晚终于无法再磨蹭下去了。

他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多,不方便带着的都整理好了等管家直接安排送去他家里,手上只提了一个精巧的牛皮行李箱,戴着一副墨镜就离开了苏家。

“夏先生,送您回家还是?”

“不回家。”

夏庭晚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看着香山的风景答道。

他不想回到那个家。

当年与苏言结婚就是母亲张雪乔和继父一力主张,如今媒体报了他和苏言离婚的小道消息,张雪乔早就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

夏庭晚一个也没接,他想也知道接了张雪乔会说什么,无非是要他赶快去求苏言不要离婚的话。

张雪乔是那样一种女人,一辈子都靠男人的施舍活着,哪怕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也还在娇滴滴地和继父撒着娇。

可他也不怪她,她无非就是想永远都做个小女人,而不是个母亲。

她想要活得舒心,为此,儿子的幸福与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他八岁那年,有一天,她因为不堪忍受家暴而逃走了,就那么把他丢给了酒鬼父亲夏仲予肆意虐待一样。

但是张雪乔终究也不算彻底冷血,在他十三岁的一天,她忽然带着从商的继父回来了,一照面就是二十几万丢给夏仲予,把这个只会喝酒和赌博的男人砸得晕头转向,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夏庭晚带回了继父家。

张雪乔至今都认为她和继父是救世主,把浑身是伤的夏庭晚从沼泽里给拉了出来。

可夏庭晚却像只不服管教的野猫,不亲人,也不听话,继父觉得他不懂得感恩,很少和他说话。

直到五年前事业重创,底裤都要赔掉时,才语重心长地找夏庭晚谈话:不如就和苏先生过吧,我看他也是真心待你的。

夏庭晚从来没有过家。

直到五年前苏言对他说:“庭庭,过去的人生,谁都改变不了,可是以后不一样,我给你一个家。”

可现在他又没有家了。

“去我助理那儿吧。”

夏庭晚想了很久,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去处。

作者有话说

下午晚上有点事,今天提前更=v=

……

夏庭晚开始在助理赵南殊家里颓了起来。

他每天不是团在被窝里睡觉,就是靠坐在床边发呆,赵南殊像养猫一样伺候了近十天之后终于忍受不了了。

“老板,就是今天了!”

这天夜里,赵南殊左手提着小龙虾外卖,右手提着7-11买的几提啤酒,以勇猛地几乎滑稽的姿势踹开房门,对还窝在被子里的夏庭晚喊道;“小龙虾之夜——让我们把男人统统忘掉!”

赵南殊是个基佬flame直冲天际的0,全职工作是夏庭晚的私人助理,业余时间做一个美妆和护肤博主,更重要的是,他是夏庭晚的朋友。

赵南殊擅长谈恋爱、失恋、以及自我复原的整套流程,“把臭男人统统忘掉”是他的口头禅。

夏庭晚本来没什么心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赵南殊熟悉的宣言,竟然心里也有种奇怪的冲动。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跌在情绪里爬不出来的时候,就说需要仪式感。

于是今天和明天之间就有了一点庄重的界限。

夏庭晚觉得他也的确需要一个龙虾之夜。

夏庭晚和赵南殊把窗帘拉上,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综艺节目放着,他们盘腿坐在木地板上,一起把小龙虾包装拆开,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小龙虾带来的火辣和爽利。

“这是十三香的、这是麻辣的、这是蒜蓉的。”赵南殊一盒一盒地点着,一边说一边递给夏庭晚一罐啤酒:“买的是多了,但是没关系,今天本来就要放纵一点!”

夏庭晚的手指接触到冰冰的啤酒,不由退缩了一下,他迟疑着把啤酒放到一边:“不喝酒了吧。”

婚后苏言和他有过几次矛盾,关于喝酒和抽烟的事。

他嘴上天不怕地不怕,可其实是个纸老虎,苏言真的生气起来,脸色只要一沉,他就开始腿软。

奇怪的是,酒驾的事情发生之后,苏言竟一句也没多说。

可他自己反而害怕起来,这六个月是真的滴酒未沾,但苏言好像也并没注意。

“老板,失恋的人不喝酒是走不出来的。”赵南殊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是失恋,我是离婚。”夏庭晚解释了一句,可是随即却觉得更悲惨了。

他想,去他妈的,他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苏言的想法,于是直接打开啤酒,仰头喝了半罐。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夏庭晚都觉得赵南殊说得确实很对了。

他们俩喝了酒之后懒懒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

赵南殊和他说些这段时间圈里人的小八卦,他听着,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打开第三罐啤酒的时候,夏庭晚看着堆满垃圾桶的虾壳,眼圈却一瞬间红了。

他无力地缓缓瘫下去,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轻声说:“南殊,你还记得咱们在丰县吃的小龙虾吗?”

第一次相遇之后苏言加了他的微信,但是却没怎么说话。

那段时间他跟着另一个导演在山里的丰县拍戏拍了一个月,成天只能吃些农家小炒,于是发了个朋友圈说想吃小龙虾想得快要疯掉了。

三天后,苏言带着厨师和司机进山,还有一车用水箱养着的鲜活小龙虾,夏庭晚还记得他又错愕又惊喜。和苏言道谢时,苏言笑了笑,只是说:“终于找着时机请夏先生吃饭,很荣幸。”

那一晚,整个剧组都吃得尽兴,啤酒喝掉了十几箱。

在微醺的气氛中,有人放声高歌,有人直接跳进河里裸泳,吵吵闹闹的。

他和苏言找了个僻静的湖边,他吃得猴急猴急,苏言就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只一只帮他剥虾壳。

“记得啊。”赵南殊下意识地回答之后就感觉到不对,他直起身子,挪到夏庭晚身边:“唉,老板你是不是想到……”

“我好想他。”夏庭晚用手掌捂住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胸口的都是怀念,疼得他的声音都像是一种呻吟:“好想他。”

“老板,你、你别这样。”

赵南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焦急地抓了抓头,又实在不忍心看夏庭晚这样难过,挣扎了半天,终于小声说:“要不然,你先别放弃,再试试?”

“怎么试……?”

夏庭晚过了很久很久,才微弱地问了一声。

“我是觉得,”赵南殊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安慰,还是真的这么想:“苏先生那么爱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谁这么真心实意地爱过别人,你们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很难割舍的。你看、跟你谈离婚时,他自己都不出面,搞不好,他自己也知道,可能他见了你就不忍心了。”

“真的吗?”

夏庭晚终于勉强撑起身子,他看着赵南殊的眼神里,闪起了一丝微弱的希翼。

“呃……”

赵南殊当然不敢打包票。

他见过苏言深情的模样,可是曾那样爱过的人都能提出离婚,谁又能知道,苏言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已经在心中一个人完成了告别,决定再也不回头了呢。

他叹了口气,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认真地说道:“老板,苏先生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

“你如果还舍不得,就去试试挽回。失败了,顶多也就是有点丢脸,不会比现在更糟。你们床单都滚了几百回了,在苏先生面前丢脸,还算个事吗?”

苏言第一次谈到离婚是一个月前的事,没当面和夏庭晚提,在电话里说的。

夏庭晚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就那么“嗯”地一声应了,当下好像很硬气的样子。。

人有时候是很钝的,他既觉得苏言那时的语气很失真,又觉得好像已成定局,没什么好说的,

放下电话之后,到了第二天,他才恍惚着给苏言发了条微信过去:“苏言,这五年,谢谢你。”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愚蠢,他又不是真的洒脱,却发了条告别似的信息去故作大方。

苏言一个字也没有回,也没有再来见过他,最后只派了陆秘书还和他洽谈离婚的事,像是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当然是怕的,但其实不是怕丢脸,而是怕苏言。

可夏庭晚还是决定听赵南殊的,再试试。

他颓废了快一个月,下了决心之后才终于打起精神,把发型剪得更利落了些,又稍稍修整了一下眉毛。

但是坐在镜子前时,忍不住又开始盯着右脸上的疤痕看。

赵南殊拿着遮瑕膏站在他背后,有点迟疑:“老板,要不……稍稍遮一下?”

“就这样吧。”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身上的伤疤,苏言见过的不止这一处,以前从没嫌过难看。

出车祸之后夏庭晚就不开车了,因此是赵南殊送他去香山。

夜里的香山实在很美,沿着环山道慢慢开上去,能隔海看见H市的市中心。

浩瀚星空与人世间的灯海奇妙地接壤。隔岸喧嚣,但此间安逸。

苏家的保安认得赵南殊的车,他或许是拿捏不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放行了。

赵南殊把车停在前车道,夏庭晚一个人走了出来,门廊前是他们结婚那一年苏言栽种的一大片玫瑰花圃。

夏庭晚站在开得繁盛绰约的红玫瑰间,深深吸了口气,他走到门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可夏庭晚却又感觉很漫长。

他忍不住幻想起开门时看到苏言的面孔,他之前跟赵南殊探讨了很多该说的话,可是到了这会儿竟然都忘了。

他太想苏言了,想一见面就扑进苏言的怀里,想告诉苏言他这段时间有多委屈。

这样热切地想着的时候,脑子发热似的,感觉像是离婚那些事都不存在,苏言还是离他好近。

就在这时,那扇门打开了。

“你好。”开门的不是苏言。

面前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白大褂,面容秀雅清丽,他看向夏庭晚,楞了一下:“夏、夏先生……?”

夏庭晚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自然是认识夏庭晚的。

“请稍等。”青年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有一双褐色的和煦瞳孔,一看就是性格非常温柔的男人。

他转过身往屋里走了两步,仰头朝二楼唤了一声:“言哥,夏先生来找你。”

喊完之后,他转头对夏庭晚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他叫苏言‘言哥’,他站在这件屋子的中庭,那么自然闲适,就像是男主人一样招呼着夏庭晚进来。

夏庭晚几乎是用手指用力按着门框,才能在这一瞬间勉强站稳。

苏言穿着白衬衫站在楼梯上,夏庭晚仰起头看他,那是和他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可一时之间竟然陌生到不知道如何开口。

“坐吧。”

苏言走下来,他并不避讳夏庭晚,轻轻扶了一下青年的腰身,温和地道:“我想和夏先生单独谈谈。”

“嗯。”那青年望着苏言的眼神温顺又带着光亮,他听话地点头:“言哥,那我上去陪宁宁。”

神态是做不了假的,夏庭晚只看这一眼,就明白那青年对苏言的爱慕。而苏言的动作、话语,也已经认可了青年在这间苏宅的位置。

夏庭晚忽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个天大的错误。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他的家,可是如今他却是一个不速之客。多可笑,他还以为苏言割舍不下,他还以为自己有再试试的机会。

“有事?”

苏言给夏庭晚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对面。

他整个人淡淡的,眼睛只在他身上滑过,客气疏离,不做半点多余的停留。

夏庭晚的脸色苍白,他给自己打理的发型、挑选的衣服,给自己打的气,都在化为小丑一般的表演,他在顷刻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我……我今天才发现,还有些整理好的东西,我好像还没收到。”

“我会吩咐管家查一下,如果有遗漏,明天我叫人给你送去。”

夏庭晚临时想出来的拙劣借口,当然是马上就被苏言随口给拆了,苏言欠了欠身,虽然没站起来,可是很隐晦地表现出了催促的意思:“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

夏庭晚下意识地回答,可抬起头和苏言浅灰色的双眼对视时,鼻子却不由一酸。

“苏言,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他到底还是执拗地问了出口。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可你跟我说过的,你那时说过的,我是你的小王子,永远都是……你都不记得了吗?”

爱意炙热时说的情话,此时再说出来,却令人感到又难堪又羞耻,夏庭晚知道他的质问太任性。

可苏言怎么能变心呢。

怎么能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再变心,怎么能把他捧在手心里五年再狠狠摔在地上呢。

如果爱情也有时限,如果他只能做五年的小王子,为什么不在一早就告诉他。

“夏庭晚。”

苏言的双眼,在今天第一次凝视着夏庭晚,他的面容绷着,露出严肃的神色。

“五年前我们结婚时,说被逼心里不情愿的人,是你;一句一句说自己喜欢更年轻帅气的男人的是你;非要签婚前协议说离婚时不要我的钱的人,是你;喝得烂醉亲别的男人被周刊拍到的人,是你;半年前,和我闹脾气就跑出去酒驾飙车的人也是你。你没有安全感、要面子,所以做错了事,也要别人给你台阶才稍稍服软。我和你的婚姻,你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么多年,因为爱你,面子我给了,里子我也给了。我累了。”

夏庭晚的身体颤抖起来,明明是他自己逼问的答案,可是苏言每说一个字,他都难受得想要捂住耳朵,苏言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用尽全力才忍住不在苏言面前大哭出来。

他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溃败千里。

五年了,苏言从来不和他翻旧账。

再恼火的事,只要原谅了、翻篇了,就从此只字不提,所以有些错事,就连夏庭晚自己都好像忘了。

“我错了,”他哽咽着:“先生,我知道错了……”

他前一句话他还叫他苏言,可是这一句已经换成了先生。

他以前只在床上和撒娇时一声声地唤苏言“先生”,这时这样叫,是因为害怕。

他从未在苏言面前这么干脆地认过错,可是哪怕这样做了,他的内心也充满了恐慌。

他甚至想要时间就永远停在这一刻,这样就可以不用听到苏言接下来的话。

“我累了,也不再想顾全你的面子。既然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苏言的声音低沉,他又重复一遍“累了”,面上的表情却平静,慢慢地道:“我离婚,是因为不爱你了,跟别人无关。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对你没有亏欠,也不留恋。所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夏庭晚是逃跑一样离开苏家宅子的,赵南殊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根本一个字也不敢问,就只是闷头开车。

直到驶下香山之后,夏庭晚忽然说:“他不爱我了。”

赵南殊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庭晚把车窗摇下来,夜色中还依稀有苏家玫瑰花圃的芬芳,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几天在赵南殊家里时,他悄悄把苏言给他的书信整理了一遍。

苏言有个习惯,只要离开H市出差,无论落脚在哪里都给夏庭晚寄一张明信片。

夏庭晚以前总笑话他是民国时代残留下来的古董,苏言也不生气,他说:在外时,有许多事想跟你分享,但是不急,慢慢来也好。

他们真的是很不同的人,夏庭晚是随时都要弄出些动静的人,吃了巨大的帝王蟹,要拍照片发给苏言;想苏言了,就立刻缠着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苏言不同——苏言很静、很慢,他像月夜下流淌的河流,不知何时,爱意已缓缓流入大海,再也不回来。

结婚的第一年,苏言去法国处理事情也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了几句话:

庭庭,见信好。

我在巴黎,这几日多雨,但是有幸收到圣埃克苏佩里先生1943年出版的法文原版《小王子》,因此心情很不错。

有几句话一直想摘录给你看,就附在这里。

“我的那朵玫瑰花,别人会以为她和你们一样,但她单独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读到这里时不禁想起你。

你一个人,就胜过世间全部,因为你是我的,是我要保护一辈子的小王子。

苏言给他的回忆,像是玫瑰的香气,从好遥远的地方而来,却还是带着让他心酸的甜意。

是这张明信片上的话,给了他来找苏言的勇气。

他的身上,在那些很隐秘的地方,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尖刺,只要被触碰到,就会不听话地竖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可爱,在和苏言在一起之前,他从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他。

苏言是他第一个男人,是他唯一的男人。

他脱光衣服和苏言**时,苏言反复细致地亲过他身上最丑陋的部分,那些被烟蒂烫伤的疤痕,被玻璃划伤的粗糙肌肤。

他在苏言怀里大哭,一遍遍地求苏言,不要打他,可不可以永远不要打他。

苏言答应过的。

苏言一次次地答应过,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克制自己,他想要刺痛苏言。

只有苏言忍着痛保卫他,浇灌他,他才能感觉到被爱,这五年,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一遍遍地确认被爱。

到了今天,所有都结束了。

苏言厌倦了这一切,把他还没开出花的躯干从土地里连根拔起,他实在是好疼,因为痛恨自己,就更疼。

他亲手毁掉了这辈子唯一一次被爱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大家的感触很多,但是我不敢说太多,因为怕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我真的只是想写一个爱情的故事,他们都不是坏人,我认真地喜欢着我文中的每一个人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跟我一起,慢慢了解他们。

之后的好几天,夏庭晚都感觉根本无法从绝望和痛苦中走出来。

先前尽管签署了离婚协议,可是因为从来没有和苏言当面沟通,这整件事始终都显得虚幻和遥远。

直到苏言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不爱了,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他窝在家里翻看着苏言给他写过的信,有时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幻觉,好像听到手机在响,可是每次焦急地低头查看,其实都毫无动静。

夏庭晚想过要把苏言的微信删掉,可是他打开和苏言的聊天界面,怎么都点不出删除键。

那聊天窗口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近两个月前,是苏言发的:“庭庭,我要晚归,记得吃药。”

他没有回。

应该是从他们认识那一年起,苏言的头像就是《鲸语》电影里小夏纵身一跃的背影

夏庭晚不知道为什么苏言直到如今都还用着那个头像,可他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象那会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时至今日,任何的揣测都是那么可笑。

他像是得了强迫症,每天翻来覆去打开苏言的头像,一边打心底害怕有一天看到苏言把头像换成和那天苏宅里的青年的合照,一边又对自己深陷其中的行为感到浓浓的厌恶。

他这边还没看出任何动静,苏言的新欢绯闻已经见了报。

其实和夏庭晚在一起之前,苏言基本没出现过在娱乐版块或者八卦小报上,以他的身家来说,他低调得已经近乎神秘。

直到他追求夏庭晚,并且走入婚姻,媒体才一下子发掘了这个热点。

明星和富豪权贵之间的爱情纠葛一向是最吸引眼球的故事,更何况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夏庭晚和苏言简直是八卦界的瑰宝,随便从哪个角度挖点边角料出来,都能叫大众看得津津有味。

报纸里写,昨夜年轻男子和苏言一起吃了日料之后,还一同前去H市的黑箱剧场看话剧,举止亲密,疑似是苏言新欢。

文章里当然又不忘提到夏庭晚,他前几年没什么作品,酒驾事件之后风评更是日渐低迷,再加上离婚的新闻,当年和苏言的炙热爱情在人们眼里似乎也变了味。

媒体乐得把他呈现成一个投机婚姻中的失败者,哪怕是在这本和他不相干的新闻中,也要把他拎出来,用揶揄的语调再调侃一遍,揣测感情挫败的他酒驾毁容,没想到因此被年轻小三给PK掉,这好像是一件大家都觉得很好笑的事。

夏庭晚其实不太在乎媒体怎么写他,可是看到报纸上偷拍的照片时,他还是无法平静。

偷拍到的照片很模糊,但夏庭晚一眼就能看出来,照片上苏言身边的年轻男人,的确就是那天他在苏宅看到的青年。

那青年的身材和他相仿,只是长相和他截然不同。靠在苏言旁边,微微仰头和苏言说话的姿势都有些像他,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叫他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地疼痛。

他也曾那样,在夜色里抬头看着苏言,把头靠在苏言的肩膀。

时光流转,他有退场的一天,可是那边总有人能顶替他的位置。

仔细想想,甚至自己也觉得滑稽。一时之间,他竟然忽然也能够理解为何大众觉得这样的新闻好笑又精彩。

旁边的赵南殊本来还在和他一起看报纸,可是像是忽然收到了什么消息,神情认真地回着手机微信。

“老板,我朋友认识这个人。”

再抬起头时,赵南殊忽然对夏庭晚说:“他是仁爱医院儿科的护士,叫温子辰。”

“仁爱医院?”

夏庭晚楞了一下。

仁爱医院是H市有名的私立综合医院,价格及其昂贵,他半年前出车祸之后,就是被送去了仁爱医院进行治疗,还在那儿住了近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感觉有些异样。

“有点怪啊老板,”赵南殊看了一眼夏庭晚,试探着开口道:“要不咱们稍稍查查温子辰……?”

他说到这里,似乎怕夏庭晚误会,马上补充了一句:“不为别的,也不可能找人家麻烦,就是查查看一下情况。”

“那也行吧。”

夏庭晚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查,明知道多了解一点,他就多心痛一点,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他不是对温子辰好奇,他只是还放不下苏言。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我能HE的!

当天晚上夏庭晚又烦闷得睡不着,他这时才想起去找苏言的时候,似乎温子辰提到过“去楼上陪宁宁”,而赵南殊又说温子辰是儿科护士,这些碎片式的信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关联,可他却又找不到将它们拼凑起来的方法。

他站在赵南殊家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

赵南殊喜欢热闹的地方,因此哪怕到了深夜十二点多,这里的老街区依旧称得上喧嚣,街角有一间大排档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对面的街道,一个女人正在追着她的男人厮打,在激烈的咒骂声中,烤串和啤酒的味道悠悠地飘了过来。

夏庭晚就这么看着。

他忽然想,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夫妻、情侣究竟是怎样相处的呢,他们大概都会吵架吧,就像楼下那对小情侣现在那样,可是他们会分手吗?分手的那些人,就真的都不再回头了吗?

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出神了。

“老板,睡不着吗?”

赵南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揉着眼睛,顶着一头睡得乱蓬蓬的头发,顺手从夏庭晚放在一边的金属烟盒里拿出一根万宝路:“借个火。”

“你不是戒烟吗?”夏庭晚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把打火机丢了过去。

赵南殊干净利落地点了火,然后仰起头,把烟圈一圈圈地呼出去,这才回答道:“陪你嘛。”

“老板,你还记得吗?去年我失恋的时候,跟你请了三天假,你那会儿挺担心我的,但是我不让你来看我。其实那三天,我在家里看了好几遍《春光乍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雾的关系,赵南殊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他笑了笑。

“说来奇怪,别的都还好,可每次看到何宝荣说: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我就很想哭——老板,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有一天醒过来看着空空的天花板,会觉得好难过,忽然很想从头来过,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或许人生就能变得很不一样。”

“有过吧。”

夏庭晚想,现在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从头来过,多让人憧憬却又心酸的四个字,“如果真的能从头来过,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回到跟我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吧。”赵南殊懒懒地靠坐在躺椅上把腿翘了起来,怀念地说:“我初恋是高中篮球队队长,他妈的,他那时候简直帅到让人睡不着觉,直到现在,我还会梦到和他在午休的时候偷偷躲在男更衣室亲热的事,如果我以后成了名人,我一定要写个回忆录,把他有多帅写进去,睡过他简直是我这辈子最赚的事。”

“老板,苏先生呢——他是你的初恋吗?”

“怎么才算初恋?”夏庭晚眯了眯眼睛,问道。

“这还用我想一个定义出来吗?你觉得怎么样算是就是啊——”

“在苏言之前,我可能喜欢过邢乐。”

“我操,就那个正当红的邢乐?”赵南殊一下子坐了起来。

“除了他还有哪个邢乐。”

夏庭晚想起多年前,他陪着那个野心勃勃要在演艺圈出人头地的男孩子参加《鲸语》试镜,却万万没想到,人的际遇那么吊诡,最后竟然是他被许哲相中了。

那时,他的确对邢乐有好感。

“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初恋,感觉模模糊糊的,有一次我俩都喝醉了,还接过吻,后来彼此就有点尴尬了——可我也不能算喜欢他,只是那时觉得他特别帅吧。”

夏庭晚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然后,就只有苏言了。”

赵南殊大声地啧了一声:“老板,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这种性经验贫瘠可怜的人,进入婚姻就像是在赌博,你怎么知道你以后可能要睡一辈子的人,那方面到底合不合拍,带不带劲?”

夏庭晚抬脚踹了一记赵南殊的躺椅:“你才贫瘠。”

他把身子前倾,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醉酒的人们歪歪斜斜地行走,忽然说:“而且你不懂,苏言和我——”

夏庭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苏言和他……

除去第一次的疼痛和忐忑害怕,苏言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他享受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刚结婚时,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是那样翻来覆去地疯狂折腾,苏言把他的肌肤一寸寸地亲得几乎发烫,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之后就干脆在地上,好几次他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可还是忍不住缠着苏言,撒娇要苏言抱着他洗澡,然后再在浴室里玩上一早上。

这样想着,虽然在夜色中根本就看不到,可是夏庭晚却还是感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红了,他掩饰一般地吸了一口烟:“没什么。”

“老板,你害羞起来可真可爱,哈哈哈。”

赵南殊当然知道夏庭晚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可他也并不追问。

只是站到夏庭晚身边,拍了拍夏庭晚的肩膀,他顿了顿:“都会过去的,真的。”

“嗯。”

夏庭晚点了点头。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提到苏言却不感到难过。

人真的很奇妙,因为回忆太过美好,所以想到时,竟然连伤心都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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