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司命

周雪意从大牢回到望玄宫的那一天，宫内的仆婢恍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当周雪意走过莲桥，湖边的花匠问她今年是否也要夏日的第一朵莲花；当周雪意踏入院落时，海棠花落了她一肩，婢女笑着说，今年的海棠花格外好看；当周雪意临窗临摹先师字帖时，她的师弟神官郑守拙来了。

“赵寄已经被五马分尸。”

周雪意写字的手未曾停顿片刻，好似郑守拙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十五岁的郑守拙身量拔高，站在书桌前挡住大半的光线。周雪意搁下笔，抬首看他。

殿内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二人。

“师弟，你不恭贺师姐洗刷冤屈吗？”

短短两日，她从高高在上的少司命沦为杀害皇太子的嫌疑人，再从阶下囚重回云端。大起大落，换做旁人此刻必然心情激荡，周雪意却还有心思在这里临摹字帖。

他说：“我听见郑守拙在喊冤枉。”

“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杀害皇太子呢？”

她平静地问，声音清脆而又柔和，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

这笑意刺痛了郑守拙的心。

郑守拙摇摇头，并没有。

他的师姐，六岁被大司命柳成荫收为大弟子，入望玄宫学习星算及聆听神意、与神沟通等知识，十五岁成为少司命。

她站在摘星楼上观测星象时，纤瘦的身躯稳稳地立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凝望星空，眼中有光，好像星星落在她的眼里，简单而朴素的衣裳时而随风而动，她整个人显得稳重而沉静。

有一次，郑守拙在摘星楼下大喊一声师姐，便看见周雪意低头看下，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用明亮温柔的声音说，师弟，你在下面做什么？

在郑守拙的心中，在很多人的心中，周雪意端庄大方、聪慧善良，宛若九天神女。

“可是，我在赵寄的身上发现了讳言符的痕迹。”

所谓讳言符，可以禁止中符者在一定时间段说出某些字眼，精通符术者，甚至可以禁止中符者表达某些意思。

大司命柳成荫已经故去，国朝对此道最为精通者毫无疑问是柳成荫的高徒——少司命周雪意。

周雪意的神色终于有那么一丝的松动，平整的冰面有了一丝的裂纹。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

“师弟觉得我杀了皇太子？”

郑守拙：“我不愿意相信师姐是这样的人。”

阳光越过郑守拙的肩，轻柔地照耀在周雪意白皙的面庞，她的脸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只见她低下了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诸神在上，明鉴我心我行。如若是我推皇太子殿下坠楼，则令我百病缠身，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师姐！”郑守拙惊呼，瞬间拉下周雪意合十的手，“师姐何至于此！”

望玄宫的神官不同于别人。神官一生都将全心侍奉神明，为大司命者更是不得婚嫁。凡是对神明立下的誓言、许下的承诺，如若违反，必将遭到报应。

曾有一神官违背誓言，最后应誓被万箭穿心而死。

郑守拙不过是一个在望玄宫长大、未经历过世俗风雨的少年，饶是再不同于同龄人的冷静自持，此刻也慌了神。

周雪意定定注视着郑守拙：“师弟，皇太子不是我杀死的。”

郑守拙长叹一声，心中仍有疑惑，索性都问了出来。

“那讳言符……”

“师弟，帝王疑心，人言可畏……”周雪意欲言又止，光线流转，她整个人陷在晦暗之中，只听得她幽幽道，“你难道忘记陛下和师祖……我是为了望玄宫。”

当今陛下朱湛年轻的时候，大司命还是柳成荫的师父白叶。朱湛欲废发妻江皇后，改立宠妃张贵妃，遭到白叶的强烈反对。

朱湛便和白叶结下怨，对望玄宫也冷了心，等到白叶一死，朱湛立刻改立皇后。

望玄宫的地位和力量早已不比最初。

朱湛厌恶望玄宫借神明之名反对他的决策，谁知道他会不会借题发挥，将望玄宫打入深渊？

是夜。

按照周雪意惯常的要求，所有的仆婢都回去休息，唯有几名卫士守卫在她居住的寝殿外。

殿内幽暗异常，周雪意右手持一盏烛，左手按入墙上山水画中的红日，占据半面墙的书架往两侧移开，露出一条通道。

走入内，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密室。

周雪意将烛放在烛台上，走到密室的东南角，在第三块砖那里敲击三下，只见西北角的地砖移动，一个木盒赫然出现。

黑色的木盒上有九个小格子，周雪意按照一定的顺序按六个方格，木盒方才打开。

如若周雪意按错一个格子或者想要强行用刀劈开木盒，里面的机关将会让周雪意命丧毒针之下。

周雪意从木盒里取出一本书——霎时，密室内忽有一阵阴风，她猛地站起。

“谁！”

环顾四周，除了她自己，这里再没有人。

她狐疑，到外面探查后，方才放下心，重新坐在密室的烛台前，将书册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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