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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国师
是夜，将军府。
抱朴刚换好衣服，卫语卿便推门而入，手上还拎着两壶酒。
她言笑晏晏：“刚烫好的，要不要一起喝？”
二人相对而坐，窗外夜幕低垂，一轮弯月明亮皎洁。杏花开得正好，纷纷扬扬地随风而入，落了一地，宛如一层薄雪。
酒温正好，馥郁芬芳的酒香萦绕在唇齿间，让人不忍去打扰这一刻的静谧美好。
卫语卿托着腮看他，一双杏眼如盈盈秋水，盛着温软的笑意。
她问：“今日你说你在想我，但没说想我什么。”
抱朴一顿，抬眼看着她，说道：“将军，为何要这么护着我？”
明明知道他是细作，宁愿费尽心思布这么一场局，甚至连江风潜也牵扯了进来，就为了保他。个中缘由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哪种都不肯承认，也不敢承认。
卫语卿心里一沉，面上还是笑着，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她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你呀。”
抱朴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心中不知是惆怅更多，还是伤悲更甚。
月下美人，对影成双，如此良辰美景，可惜两人却已不再如从前一般。他想，这段荒唐的日子总归是要结束的，带着愧疚的感情，怎么能长久。
他收敛了神色，说道：“你不该栽赃陷害，这是不义之举。身为将军，你该分清是非黑白。”
“我为你报仇有何不可？”
卫语卿突然很烦躁，她最不想听的就是这种话。她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他能安心待在她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什么危险都不要有。如今他却说，她这是不义。
陆寒松在朝中结党营私，权势滔天，江风潜要利用她对付陆家，她正好设个局，还能洗掉他的细作身份，究竟有什么错？
况且，她并没有将陆家置于死地，最后关头还是拉了一把的。若她真有心斩草除根，根本不会为他们求情，直接撺掇着江风潜将他们关入大牢处死了事，何必多此一举？
卫语卿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显露真实的情绪，那语气中的怪异让抱朴心神一震。
他明白那是为什么，他们再怎么掩饰，终究还是有对质的这一天。
抱朴几乎掩饰不住心底汹涌的悲凉，脸色苍白地问：“卫语卿，你都知道了，还跟我装什么？”
卫语卿看着他忽而冷淡下来的表情，锥心刺骨的痛霎时遍及了周身。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认出他的那刻痛，还是发现他琴中朔国文书通牒的那刻更痛。
她简直快要被这四年来积压的悔恨和愧疚淹没，颤抖着声音问他：“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装吗，顾修晏？”
他愣了一下，望着卫语卿神色复杂的脸，随即缓缓笑出了声：“卫将军，你莫不是魔怔了，我是抱朴啊。”
卫语卿忍无可忍，猝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她扯开他的衣襟，摩挲着他锁骨上的那枚朱砂痣，声音紧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你这里有颗痣。”
他发丝散乱地被她掐着脖子，也不挣扎。听到她这话，低低地笑了起来：“卫将军，看痣识人，草率了些。”
卫语卿见他还在混淆是非，忍不住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顾修晏，我没跟你闹着玩。”
她神色肃然，冷冷地盯着他：“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去朔国，究竟做了什么？”
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啊。
顾修晏突然感到很是轻松。他恢复了往日的姿态，换上了那副卫语卿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满门被屠，一夜白头，如丧家之犬般四处流浪，只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讨口饭吃，这个理由将军可满意？”
卫语卿呼吸一滞，连手指都微微发着抖。
那日醉香楼，她醉酒后把他错认成顾修晏，醒来后发现手指上缠着他的一根发丝，第二日清晨洗脸时忘了取下来，发丝泡在温水中，竟慢慢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银白。
她以为他是细作，可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觉得他与顾修晏相像。可谢渊和楚牧白已经开始在不羡仙暗中调查，她只能将重点转移到了华锦身上。
她本来就对顾修晏心存愧疚，在陆望津伤他那日，她看见了他锁骨上的朱砂痣，才终于敢确定他的身份。她恨的是，四年前他因自己被迫逃亡，四年后竟还是因自己受此屈辱。
他在将军府养伤的日日夜夜，卫语卿生怕委屈了他，不管不顾地守在他身边，就连发现了琴中的通关文书，也暗自烧掉了，那日的证据是她伪造的。
自那次战乱之后，晋国与朔国相隔苍山，再无往来。有这份通牒在，顾修晏就说不清楚他与朔国的关系。她若无其事地瞒着所有人护着他，可他竟然，这是通敌，这是叛国，若是被人发现，她要怎么保他？
卫语卿越想越心凉，掐着他脖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与其让他落在别人手里，不如……
就这么掐死算了。
顾修晏脸上晕开浅浅一抹笑，覆上她的手，用掌心温暖着她冰凉的手背，关切地问：“将军的手这么抖，还能拿得稳刀么？”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可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戚：“我顾家二百零七条人命，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抬手拭去卫语卿脸上的泪，轻声叹道：“你哭什么，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
“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的。”
卫语卿离开之后，顾修晏一个人枯坐了很久。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杏花出神，脖颈间是隐隐的刺痛。
那时他还在外游历，行至岁寒山，在洗尘观和净隐道长切磋棋艺，山下有人来报，说国师逼宫不成，满门被屠，卫语卿救国有功，封为将军。
而他，被整个晋国通缉。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去的。第二天净隐道长来寻他，他才知道自己竟然一夜白头。
道长给了他易容的方子，说是一位到此游历的年轻人留下的，可助他避此一难。
而后他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流浪。行至朔国，他得知朔国太子喻百川在招贤纳士。或许是流浪太久，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又或许是对卫语卿的恨，让他不由得生出了争权夺势的野心。
他最终走向了她的对立面，成为了她的敌人。
他揉揉眉间，叹了口气。
突然，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警觉地转头，看到楚牧白站在他面前。
他淡然一笑，问道：“卫语卿叫你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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