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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番外一 青禾

战火纷飞，血流漂杵，骑兵入境，庆州沦陷。

她与家人在逃难的途中失散了，只记得自己是庆州人，八岁，名叫青禾。那时她还小，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晋国突然发难，挥兵南下，冰冷无情的铁蹄转瞬间踏碎了朔国的河山。

那时庆州还是国都，朔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再往南便是苍山，苍山以南是渺无人烟的荒郊旷野。皇室和军队弃了庆州，不断后撤，只能投降，派人去议和，以保短暂的太平。

庆州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终于平息，所见之处插满了晋国的军旗。朔国的难民喜形于色，以为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战事结束之后，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登基不久的新帝一声令下，抓捕流落在晋国境内的朔国百姓，并将他们进行买卖，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地位贵贱，全部都变成了猪狗不如的奴隶。

青禾几经转手，被卖去了马戏团。说是马戏，表演者其实是人，表演的节目几乎不亚于一场花样繁出的酷刑，供观众取乐。为了多赚些钱，那些人用药物强化他们的身体，经常有些人撑不住药力，发了疯，被当做无效的试验品杀掉。

青禾与其他人一起被关在锈迹斑斑的铁笼里，她紧紧蜷缩着身子，渴望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她不想在这里，这里太黑了，她想见见太阳。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嗅觉和味觉，力气比男人还要大，可是力气大有什么用？逃出去的人都被抓了回来杀鸡儆猴，玉丹姐姐也生死不明，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就算能重见天日，也是要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的。

就这么熬啊，熬啊，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铁笼里，竟已过了两年。青禾的心犹如槁木死灰，毫无活着的希望和念想，天天盼着自己早点去死，好在下面等等她的爹娘。

她还记得那天，看马戏的人似乎格外多，有不少外地来的，坐在下面兴奋地议论着，期待着即将表演的节目。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别人受伤，喜欢听别人惨叫，喜欢看别人抽搐着倒在地上挨鞭子，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可是这次不同，当她像往常一样爬进火圈，竟然听见了一声极其响亮的稚嫩的嚎哭，紧接着她被人拽了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她愕然地抬头，却只瞥见一角素白描金的衣摆，紧接着，那位公子几招几式就把那些人打翻在地动弹不得，当真是英姿飒爽，侠义心肠。

青禾的脑子都是蒙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那位俊朗无双的公子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吟吟地对她说可以出去了。那个小女孩眼角还挂着泪珠，娇憨伶俐，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愣愣的，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真的……真的可以走？她这副残破的身子，哪怕是埋了，也只会污了那片土地。就找个地方安静等死吧，好过如牲畜般苟活着。

她谢过那位公子，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个小女孩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攥得极紧，哭着闹着怎么都不撒手，非要带她回家。

那位公子温言软语地哄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人儿，抱歉地对她笑笑：“让姑娘见笑了。我妹妹好像很喜欢你，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一道跟我们回永宁如何？”

青禾想，这二位看似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千金，还心地善良，锄强扶弱，如果能去他们府上侍奉……应该不会挨打了吧？

就这样，青禾跟着卫奕鸣和卫语卿回了将军府。路上卫奕鸣的脸色并不算好，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唯有跟妹妹说话的时候会带着几分笑意。

真好，青禾很羡慕，他们还有家，有爹娘可以叫，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扶持。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青禾，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啦！”青禾回过神来，略微抬起头看着卫语卿，她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已经高出了半个头。

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三人回到了将军府，青禾看着大门口牌匾上庄严肃穆的将军府三个字，想起碾碎了朔国心脏的刀锋铁骑，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卫语卿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着进了大门，把卫奕鸣落在了身后。

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青禾像只敏感的小动物一样，连气都不敢大声出。将军府的人都很好，看她身世可怜，都心疼她。尤其是何姨，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照顾，经常拿好吃的给她，虽然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她还是像珍馐美味一样一口一口咽下去。直到有一次何姨盐放多了，青禾扯了句甜，将军府的人才知道她嗅觉味觉都已经损坏了。

她做了卫语卿的贴身侍女，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其实也不算伺候，卫语卿从来都是亲力亲为，青禾只是每天陪着她解闷儿而已。将军府人少，卫镇山不常在家，卫奕鸣比她大了十岁，还是男子，照顾她总归是没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方便。

进了将军府一个多月，青禾的伤几乎养好了，不像以前那样瘦瘦小小，面黄肌瘦，气色红润了很多，卫语卿很有成就感，逢人便炫耀，这可是她养出来的人。

可青禾总还是闷闷不乐，她总是被以前的噩梦缠绕，脱不了身。在将军府的每一天都美好得像易碎的梦，她害怕梦醒了，还是会回到那个令人作呕的泥沼中去。卫语卿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面对着不掺丝毫杂质的善意，她惶惶然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她做不到那么坦然。

有一天，卫语卿带回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前腿渗着血，两只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卫语卿抱着兔子，小心仔细地上着药，缠纱布的时候还打了个漂亮的结，举起兔子来给青禾看：“青禾，这只兔子像不像你？”

兔子虽然是卫语卿救的，可总是不跟她亲，她一抱就要跑，反而跟青禾很是亲近。卫语卿气不过，喊着要逮兔子，一人一兔经常绕着将军府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

青禾觉得卫语卿和其他的千金小姐不同，在她的身上从未出现过娇生惯养的痕迹，反而很能吃苦，经常跟着父兄去军营锻炼，就连平时在将军府练剑也是，雷打不动地天天清晨练功，数九寒冬也没能阻挡她的热情。有一回她和卫奕鸣演练，不小心伤了胳膊，伤口蛮深。青禾看着心疼得紧，一边上药一边埋怨少爷手下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卫语卿没事人一样笑笑，还反过来安慰青禾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哥哥的药很灵，涂上去几天就能好。她还说，平时练功偷懒，到了战场上就要见血，她该感谢卫奕鸣才对，现在好好练功，将来保家卫国，卫家的光辉历史中必然会有她的一笔。

面对着这样坚韧笃诚、雄心弘毅的卫语卿，青禾不禁自惭形秽，世间竟有这般女子，光华不输男子半分。从那以后，她下定决心，无论生死，伴卫语卿左右，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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