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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锈锋刀
殷怀猛地举起光弓,再次对准郎夋。
郎夋仰面向他,边呕血边艰难道:“阿怀,你当真意欲弑父吗?”
殷怀脸上的神色犹在不断颠覆,忽同天眼一般怒目,忽又与泪眼一般迷离。闻言不禁摇着头崩溃道:“父君……”
郎夋凝视着他,眼底也渐渐渗出泪来,他长长吐气,颤声唤道:“阿怀——”
殷怀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摇头的幅度愈大,边退后边抽噎、落泪,手中的弓不堪战栗,却始终瞄准着郎夋。
郎夋则仍趴俯在地,簸着身体,不停地咳。他当年为求速成,修炼邪术,这些年来,本就倍受怨灵阵的反噬,江河日下。
殷怀想起父亲常年冰凉的手和嘴唇——他一直在承受报应——
殷怀记得在早些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还没有病得这样重,偶尔也看会亲自前来汤谷看望自己。
有次夜深,常姨照例在给他唱着小曲,而他昏昏欲睡时,脸颊旁忽被片冰凉轻轻贴过。殷怀迷茫地张眼,就见父君正俯在他床边,见他醒了,又为他掖掖被子,微笑道:“睡吧。”
他那时穿着厚氅,一身寒意,像是刚从极寒之地赶赴回来。殷怀在睡着前还朦朦胧胧地想:父亲既然身体不好,还跑去那么冷的地方做什么呢?
殷怀痛苦地想,这是他应有的报应——他已遭受了报应,或许不需自己……那千万为他驱役的怨灵,那更多被七星罡斗阵殃及、不明不白死去的亡者已在竭力报复他了——
殷怀下半张脸上的表情忽然接近扭曲,他蓦地阖上双眸,只余一只天眼愤怒瞠目。
郎夋嘴唇张合,似还在诉说着什么,可那只金瞳天眼对此毫无触动。
下一瞬,殷怀急退几步,飞跃而起,翩如惊鸿,张弓放矢——
光箭出弦,破空一刹,雷鸣电闪,骤雨狂风。
一道惊雷乍落,迸于光箭镞上,光箭颤颤锵鸣。随即支离破碎。而截住它的霹雳则化回凌霄的身形。
他摔跌地面,顾不得自己,慌忙爬向郎夋,关切道:“君上可还安好?”
郎夋由他搀扶站起,眯眼瞧向半空——风、雨、云三位君使此时亦已接踵赶至。
黑云之下,风雨之中,三人合围住殷怀,剑拔弩张。
凌霄见郎夋瞩目战局,又朝自己摆手,恭敬应了声“是”,也掠向云端,朝殷怀高声喝道:“殿下!您断不该如此的!”
殷怀对此置若罔闻,他犹闭合着双目,仅用天眼环视周遭。
暴风雨间杂着雷电,使天地晦蒙阴森。但殷怀的金瞳却在其中放出灿烂盛明之光耀,配上他冷漠神情,有种庄严肃穆。
他环顾一遭,道:“你等阻我?”
其他三人皆不言语,只凌霄道:“殿下现在收手悔过,还来得及。”
殷怀淡淡道:“该悔改的,可不是我。”
凌霄蹙眉,顾忌还有风、雨、云三使在场,不便提起罡斗阵,只能隐晦劝道:“说到底,那些人,和殿下能有什么干系?可君上,他却是您的生身父亲……”
殷怀根本不待他说完,便已再度挽弓,光箭离弦,直向郎夋。
凌霄抽出腰间软剑,甩向那箭。
霹震剑方才割断目标,便又有九只光箭接连射出。
凌霄应接不暇,只得大呼:“拦住他!”
雨使明媚最先动作,她本就位于殷怀身后,闻言扬袖挥出密雨。
容与和肩吾亦见机而动,容与执萧,击阻光箭;肩吾舞剑,带起回风,将他二人来不及拦下的数只箭矢都裹挟其中。
一时之间,风雨大兴。明媚在上降雨,肩吾在下舞风。
抟风急雨宛如洪流,上天入地骤摆飘摇,刹那间吞没殷怀。
凌霄抖霹雳剑导向水柱,点起细细麻麻的电光。
白雨,紫电,黑云,阴风。
风声,雨声,雷声,箫声。
弘阔天地,再不见其他颜色,再难闻其他音响。
九天仿若漏泄,大地为之惊战。
郎夋立在撼震的山头,一直颦蹙的眉尖终于有稍稍的松动。
可就在他将要吐出胸中积郁浊气的一刻,旋风与雨流中,雷声与箫声间,忽现出种搏动——
这搏动仿若心跳,愈来愈强烈,越来越庞大。竟让那声和色都为它黯然。
郎夋神色一凛,辙身后掠。
下个瞬间,金光破风碾雨地炸开。
风、雨、云、雷四使无不被劲力掀飞——
一只通体赤金的法相乌鸟舒展翼足,仰颈而唳。
而法相正中,殷怀披头散发、衣裳破碎,几近间裸。他额间那只金瞳天眼此刻已被血色覆盖,像记纯红朱砂。
尽管如此,郎夋依旧能够肯定,它还在死死瞪视着自己。
这种注视使郎夋的面色一分分变沉,但他却没再后撤,任由着殷怀一步步自虚空中朝他踏来。
金乌鸟在他身外奋翅,荡起圈圈灿然光晕。殷怀满弓,一只金箭霎那离弦,化作怒飞金乌,直取郎夋。
然而在它尖喙啄上郎夋眉心的一瞬,郎夋勾唇,笑道:“自投罗网。”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溃散为浩淼洪波,结成天网,张扬着朝殷怀兜去,将他连同金乌法相一齐罗在网中。
水性至柔,以柔克刚,殷怀被捕网中,无的放矢,突围不得。他的法相金乌在其中扑楞楞乱撞,又被水网束缚弹回。
郎夋又现身在方才消失处,对重新围拢回来的风、雨、云、雷四使吩咐道:“先剔去他的法相。”
四使领命,行诛金乌。
金乌受刑,凄厉哀啼,它遍体的金光一寸寸被刀剑剔剐。痛绝之时,殷怀颠仆翻滚,唯一张着的天眼瞠裂出血来。
凌霄不忍,暂停雷击,恳切劝道:“殿下,您同君上求个饶吧。最起码,不须再受这粉骨碎身的折磨。”
风、雨、云三使闻言,也停下戕击,等待着殷怀表态。
郎夋未置可否,神色无动地凝望着殷怀。
殷怀勉强扒着水网爬起,用那双浸血的天眼回视,一字一顿道:“宁为玉碎,不与合污。”
郎夋挑眉,微笑颔首:“好,那为父便成全你这份贞烈。”
他说着,屈指成拳,水网遽然收缩。网上还流走着的电流亦骤然增强,包裹向殷怀,刹时结成个电球。
殷怀发出声惨绝长啸,金乌法相蓦地灼烧起来,竟逼得水网扩开几寸。
热浪与火光同时漫开,凌霄等人也不得不退开少许。
此时,日将坠兮西方,长天尽染落照,像是焚烧着殷怀的烈火径自行远。
火光与落霞之间,急掠来个人影。
常恒未近,便听见殷怀那不似人声的惨叫,顷刻泪盈,身形更快,几乎是向火间扑去。
凌霄认出他,大呼:“云中君殿下,您要做什么?”
常恒根本看不见四周的人,更听不到他的叫唤,直接劈刀朝水网斩去。
然而,抽刀断水,水网不断,且与他的刀反复纠缠,如团乱麻。
常恒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随着水网翻搅,来不及再细想,他将全部灵力凝注向手中的萃雪刀。萃雪刀刃竟瞬间化冰,散发出透骨寒意。
常恒再次举刀,向水网劈去。
这一次,冰刃过处,水网也结成冰丝,被殷怀周身火焰燎烧,砰地爆开。
常恒收刀,不假思索地扑向殷怀,抱着已然昏迷过去的哥哥掠向地面。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是以竟有一瞬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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